第二十六记 兴干戈·全玉帛(第4/4页)

霍仲亨慨然叹道:“这仗也已打了二十多年。从前清打到共和,从分打到合,从合打到分,多少王旗易帜,英雄折戟……到头打来打去,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列强依旧环伺,侵我物产命脉,占我主权民权,蚕食鲸吞无厌。我辈厉兵秣马,半生倥偬,大好青春抛掷征途,直至两鬓染霜,昔年热血湮没于沉浮官场。却谁还记得,当初少年宏愿,又是为何而战?”

“我为何而战?”佟岑勋目光已醺然,听得霍仲亨的话,便也喃喃自问。为成全功名,为衣锦还乡,为保国佑民?

霍仲亨将酒碗一搁,“为终有一日,干戈休止,九州清晏,我辈便可挂剑归乡,携一白头人,不问世间事。”

“你那是做梦!”佟岑勋嗤笑,仗着醉意直指了霍仲亨笑道,“这些大大小小的猢狲们,个个都想分一块肉吃,凭你不想打就不打吗?只怕到时连你的肉也撕来嚼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圣贤世道,要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谁肯信服?”

霍仲亨也不恼,抬袖子掸一掸酒渍,淡淡道:“不服,那就打到他们服。”

“你看你看,说来说去,还是要打。” 佟岑勋笑得前仰后合,得意扬扬指了霍仲亨,便欲嘲笑他的迂腐,却见霍仲亨敛去笑容,沉毅神态令人望之肃然,讥诮话语不觉凝住。

霍仲亨直视他,缓缓道:“兵以弭兵,战以止战,霍某谨以这八个字相赠佟兄。”

八个字,惊醒一身酒意。佟岑勋怔怔端了酒碗,心念震动,一时竟呆了。他是读书不多的莽人,然而这八个字却无须深奥解说,自是他这身经百战之人最能体会的。眼前这人是与他相争多年的老对头,也是他素来瞧不起的——这姓霍的不过仗着出身名门,有财有势,爬到今日地位算不得稀奇。只看他风月缠身,与那红颜名伶闹得满城风雨,便知剥掉军衣也无非是个纨绔子弟。这等人,靠的是出身运气,算什么英雄好汉。佟岑勋一向是这样认为,也一向是低看霍仲亨的。直至今日今时,在这烟熏火燎厨房中,远离了君子与英雄,唯有两碗劣酒,一番肝胆,照出铮铮男儿胸怀——短短八个字,是他从来不曾想过,只怕到死也不会想到的。

霍仲亨端起面前粗瓷酒碗,啪一声掷在地上,摔为碎块。

“这就是长谷川之流想做的事。”他指着一地碎瓷,冷冷道,“将这国家拆散打碎,以期不攻自破,若南北鹬蚌相争不止不休,以如今兵力财力,尚能消耗多久?”

佟岑勋闷声不答,脸色变幻莫定。

“谁不想问鼎九州。”霍仲亨沉声一笑,“我也曾想,给我十年,不信拿不下这半壁江山!”

佟岑勋一惊抬头,这等狂言,只有从霍仲亨口中说出才令人不得不信。

“可当真还有十年能容你我相争吗?”他语声陡然转厉,似自问也似问他。

佟岑勋惕然望住他,“你认为,连十年也撑不住?”

霍仲亨面色如霜,“山东名存实亡,已被日本侵占,中原咽喉已开。你若是日本,耐得住十年性子,坐等我国南北统一,协力齐心?”

佟岑勋喃喃点头,“不错,你这话我信。”

“你可记下霍某今日之言:不出十年,必有大战!”霍仲亨掷地语声宛若截铁,“北平这一仗,我是非打不可。唯有打下北平,将这帮大小猢狲一并收拾干净,还北方一个说得上话的政府,南北才有和谈统一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