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记 燕子归·故人来

明明弹得一手好钢琴,却偏爱拉吓死人的胡琴——顾青衣,这别具一格的女子,霍仲亨从前的红粉知己,亦是南方秘密设在风月局中的一枚棋子。如同昔日云漪,她与她是同一种人,更有着惊人的相似。流光曼舞,衣香鬓影,掩饰着不为人知的身份与目的。以美色为武器,以高官显贵为猎物,倚风月轻生死,衔走至关成败的情报。

“燕子飞来飞去,黑色身影轻盈,燕尾掠过天际,裁走看不见的云。” 她们这一种人,有个动听的绰号叫“燕子”。假如没有霍仲亨,没有当初各为其主的分歧,顾青衣与云漪,会否成为知己?这个问题,念卿想过,顾青衣也想过,却永远不会得到答案。只因世上原无“假如”二字。自昔年一别,各自沉浮,云漪洗尽铅华,以沈念卿的名字重生,“中国夜莺”从此永匿红尘,成为尘封的传奇。而顾青衣,当年效力于南方政府,而后辗转南去,曾听说她嫁作商人妇,随即去国离乡,远渡重洋,再也杳无音讯……

原来却是她苦心布下的幌子。真正的顾青衣已然投身军界,改名顾离非,成为南方谍报部门特勤专员。一个女子若选择走上这样的路,便意味着两个字,无归。这是念卿当年豁出性命也要挣脱的锁链,宁肯粉身碎骨,也不愿被这锁链绑缚着沉入深渊。若非是从仲亨口中听到这番话,念卿简直不可置信,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是一个可怜人。”霍仲亨沉默片刻,缓缓道,“她的兄长和未婚夫参加那年的国会请愿,被活活打死在她眼前。”

多年前轰动全国的镇压血案,北洋卖国政府对请愿学生大开杀戒,出动流氓军警驱逐学生,朝那些手无寸铁的青年投以棍棒马刀甚至子弹……顾青衣,便也是其中一个被逮捕的女学生。

“后来呢,她怎样出来的,此后就去了南方吗?”念卿忧切追问。

“大抵如此。”霍仲亨随口敷衍,却抵不过她那双黑幽幽的眼,仿佛将他心里什么都看了去。他只得叹口气,“是,我帮了一点小忙。”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当日顾青衣问云漪,“假如是我先识得他……”念卿从未怀疑,却想不到她说的原是反话,明明就是她识得他在先。而他也从未解释,将这段往事深深藏起。霍仲亨看着念卿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原不是善于解释的人。这桩事,于他也早已成了过往,并没什么可说。只是他担心她会介意,害怕她会耿耿于怀。

“念卿,其实当年……”他尴尬开口,却被她伸手掩住了唇。

“我不需要知道。”念卿微笑。人人都有过往,亦有保留过往秘密的权利,纵是夫妻也无须穷追到底。她偏了头,带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督军大人也应有自己的秘密。”

霍仲亨皱眉,“这能算什么秘密!好了,现在赶快回房去睡觉,你看看天都亮了!”

“咦,真的快天亮了。”念卿侧首看向窗外,惊讶发现天边还有一颗微弱闪亮的星子,仿佛就嵌在窗前,离人这么近。

“那里有一颗星!”她不理会他的不满,将他拽到窗边,欣喜指给他看。

凌晨五点的天际斜月渐沉,晨曦从东方地平线上露出微微亮色,黑夜即将散去,星辰悄然匿入云层之前,将最后的幽光恋恋留给天幕。“是两颗。”他眼力好,在那颗星的近旁又发现更细微的一粒,若非仔细辨认,不易发觉那至柔的一点光。她与他手指交扣,倚入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心满意足微笑。

“想不想回家?”他突然问。

念卿怔住,回头看进他双眼,见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在这个钢铁般的男人的眼里,她第一次看见了厌倦与疲惫。她立即张臂环住他,紧紧的,用尽全部力气给他支持,“仲亨,这里便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