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记 魑魅出·萧墙乱(第3/4页)

车窗玻璃摇下,掠面生寒的风,也吹不散心中团团乱麻。望着车窗外陌生景致,北方封冻的大地迟迟不见回春迹象,想来此时的南方已是霜融雾散,春水涟涟……一别数月,冬去春来,霖霖又该长高了吧。

思及女儿,念卿肃然脸庞不觉露出一丝浅笑。原以为仲亨来了,便可平定乱局,逐走佟孝锡,助新内阁上台。可时局远比意料中复杂叵测,人心是最猜不透的谜。诸方势力,各有谋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头来身不由己,事端竟是越来越多。纵然他一如既往地珍她惜她,将她藏在羽翼底下,可那外间风雨声声催人,又岂是她能充耳不闻的。

晋铭的一纸电文发来,寥寥数言,更是她不能回绝的。他从来没有向她要求过任何事,除了这一次,为了那名唤梦蝶的女子,那是他在世上仅存的知己与亲人。他郑重恳求她的相助——不是向念卿亦不是向云漪,而是向霍夫人。她显赫的身份权势,仿佛第一次对他有了意义。

明知进退水火,千难万阻,但她说过的——但凡是你想要,但凡我做得到。紧捏在手中的电文,已看了又看。

重压之下,连叹息也乏力。念卿一言不发,缓缓地,将那电文叠起放入手袋。

仲亨,我要怎么告诉你,这又是一个坏消息,糟糕透顶的坏消息。和佟岑勋意见相悖,僵持不下,已够令他心烦;眼下军中哗变,更是雪上加霜;可恨陈久善又从背后一刀捅下——这种时候若南方再出变故,霍仲亨纵是三头六臂也难以顾及全局。

南方一直是他冀望之所在,也是忧虑之所在。早在三年前,仲亨便说过,大总统的建国构想太过理想化,于政治一途缺乏机变手段,过于依赖军阀……如今看来,南方军政大权日渐旁落,他的忧虑已逐一应验!

尽管如此,他仍在极力维护南方。援救胡梦蝶看似小事,却成了牵动各方要害的由头。当时众目睽睽,要洗脱胡梦蝶谋杀的罪名已没有可能,若否认胡梦蝶与南边有关,无异于将那刚烈女子推上刑场,逼她为徐季麟那卑鄙小人抵命;若要暂时保住她性命,只能承认她的行动是受人指派。

佟孝锡摆明是在试探他父亲与霍仲亨的态度。日本人出尔反尔,利用佟孝锡削弱佟帅之后,已将他作为弃子,转而支持更有价值的傅系势力。佟孝锡孤守京津做困兽之斗,眼见霍仲亨与佟岑勋为盟,更是走投无路——唯有突然掉头反咬南方一口。他这一咬,不得不说父子连心,到底还是儿子最了解父亲。佟岑勋最是护短,虽对这不孝子恨得咬牙切齿,却未必真会要他性命。南方却是与他势不两立,迟早要决一生死的对头。纵然他不挑起战端,南方也容不下他在北方独大。此时佟孝锡掉转枪口对准南方,佟岑勋又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若不是霍仲亨牵制其中,将佟岑勋死死压住,这两父子,一个反复无常,一个护短好战,想想便足以令人一额冷汗。

出得城外,越见景致荒凉,光秃秃的笔直树干夹道掠过,一地雨雪泥泞。车子驶过重重关卡,终于抵达南郊军营。远远已瞧见戒备森严的军车载满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在营外严阵布防,枪炮均已架设待命。座车缓缓驶近,减速通过阵列森严的防线,从窗后清楚可见枪械黑沉沉的金属光亮映着泥泞雪地,晦暗天色照见士兵紧绷的面容。

眼前景象不断掠过,念卿目不转睛看着,心中渐渐怦然,似有急鼓越敲越重。看这箭在弦上的情形,只怕此地随时有兵变危险,若营中当真哗变,稍有异动,外面已做好武力镇压的准备,到时血流成河在所难免。

前方设了路障和铁丝网,卫兵抬手将车子拦下。夫人出入所乘都是督军座车,向来通行无阻,司机探头便要斥责那不识相的卫兵。却见卫兵向车内立正敬礼,肃然道:“督军有令,任何车辆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