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记 只影来·向谁去(第3/4页)

“对不起,我弄错了。”郁文忙道歉,心下难捺好奇,“他是您的兄长?”

“他……”这美丽非凡的女子抬起脸来,泪眼恍惚,语声却凝住,“他是……”

竟不知,该说是谁。孰亲孰友,是他非他。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他为她抛却所有,换一身孑然,到如今伤痕累累,却仍旧不是她的谁。

五日,好似一生也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等待。等待,也似一生也未经历过如此无助的煎熬。四少的眼睛还能不能看见,就在明天拆开纱布的刹那可知。

生平从不曾求过神佛上帝,可当不远处教堂钟声敲响,黄昏倦鸟掠过屋檐,伫立在走廊尽头的蕙殊不由自主两手交握胸口,遥遥向天祷告。在这样的时刻,或许也只有神的力量,可救人于苦难,恩赐仁爱于众生。

四少、子谦、许铮、夫人……他们都不应再遭受这不公正的厄难。这一路相伴,总算踏入平安之地,却失去子谦与许铮的音讯,两人生死未卜,四少又伤重,只剩她与夫人守在这医院,一天天等着更好或更坏的消息传来。尽管这里已是霍帅所辖之地,夫人却未表明身份,院方只知是大人物到来,竭尽殷勤周全,却绝想不到是霍夫人亲临——因为此时,从晏城到北平,从报纸到街巷,到处都在沸沸扬扬传言着一件大事:霍仲亨夫人遭遇毒手,在北方遇袭而死。

不管是佟孝锡下的手,还是佟岑勋做的恶,这桩血案总归算在佟家父子头上。霍帅多情举世皆知,只怕冲冠一怒为红颜,血债终需血偿。一时间,北方六镇风声鹤唳,皆传霍仲亨即将兵临城下,与佟帅血刃相见。北方各镇大小军阀无不心惊,各自拥兵戒备,皆知这场恶斗一起,半壁江山又将重新洗牌,不知何人终得笑到最后。

转眼间,暮色四合,天又黑了。蕙殊缓缓转身,走过静谧长廊,远远便听见断续乐声。跳针划过唱片,乐声滑出,却是一支悠扬的小步舞曲。曲声轻快愉悦,好似岁时逆转,恍然令人置身阳光绚烂的午后,薰衣草起伏,蜂鸟盘旋,野莓子的藤蔓从姑娘的裙边伸过。

乐声正从四少的病房传出,隐约间杂着女子笑语,“好了好了,可算调好了!”蕙殊推开虚掩的房门,见护士郁文正俯身调弄着一台老旧的唱片机。窗边椅上,四少含笑侧耳听着,霍夫人陪在他身侧,笑意清浅。

清冷的黄昏,蓦然有暖意如春。仿佛不是在病房,也没有了伤病忧虑,只有朝朝暮暮好时光,如花美眷,笑向檀郎。

“蕙殊来了。”霍夫人抬眸瞧见她,莞尔道,“你瞧郁小姐找来什么好东西。”纵使笑靥如花,也掩不住她眼睛底下淡淡阴影,那是彻夜不眠所积的瘀暗。这些天来,她越发消瘦了。蕙殊勉强笑笑,在那唱片机上一摸便是一手积尘。郁文有些不好意思,“放了许久的旧家什,想不到还能听呢。”

“这礼物真难得。”四少笑语温柔,“多谢你,小郁。”

郁文的脸红似晚霞。蕙殊懵然看她,又转头看霍夫人。霍夫人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今天是他的生辰。”

蕙殊脱口惊呼,“啊,原来是今天!”

四少低笑,“小七打算送我什么?”

蕙殊顿时窘迫,看着他微微侧首,唇角半扬,促狭里不掩倜傥的神情。翩翩人如玉,斜雨不须归。任何磨难也磨不去他与生俱来的洒脱,无论身经何事,他总是笑着。心中痛楚再不可遏止,蕙殊低声道:“我只有一件礼物……”说着,倾身上去,环住他颈项,嘴唇温柔落在他脸颊。

他一怔,旋即扬了脸,轻轻回吻了她的额头。眼泪坠下之前,蕙殊抽身退开,强忍泪意笑道:“生辰快乐。”

“谢谢,你也要快乐。”四少微笑。

蕙殊的泪落下,悄然转身,退出门外。郁文不知何时也已离去。只剩念卿,静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