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记 夜深沉·雪霏霏(第4/4页)

霍夫人仍是平静的语声,“北平政府的军需开支都花在钱庄与烟土上头去了,哪有闲钱给士兵发冬衣。”蕙殊哽住,愤怒与悲哀涌上心头,竟不知该说什么。

“一支连棉衣都发不起的烟军赌将,要对抗佟帅那支全新装备的日式新军。”霍夫人转过脸来,仿佛是自言自语,“这场仗,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完。”

蕙殊心中震动。转眼间车子已驶上站台,前方停候的专列亮起红灯,车头喷出阵阵蒸汽,弥漫的白烟与雾气融在一起。十多米之外已看不清人面,只见影影绰绰的几人迎了上来。等在站台的侍从上前打开车门,在霍夫人倾身下车之际迅速低语了几句。霍夫人动作一顿,神色却镇定不改,回头看了蕙殊一眼,“祁小姐,你先随他上车,不必同旁人多话。”

蕙殊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竖起大衣领子将面容挡了,随那侍从穿过站台登上专列。匆匆回头瞥去,见霍夫人从容站在站台中央,灯光映照她黑衣雪肤,微扬的下颌显出淡淡倨傲,似千军万马当前,也有她一身担当。那几人来到她跟前,言笑殷切,看似来送别的。蕙殊不认得这些面孔,仿佛只记得在傅府见过——当真是来送别,还是别有用心?她分辨不来,心中直觉,事情怕是不大顺利。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专列车厢壁上悬着挂钟,每一下嘀嗒声都似敲打在心头。车厢内很暖和,蕙殊脱了大衣仍觉有些冒汗,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几名侍从立在车厢门口,沉着脸色,没人同她说话。

难道真是事情有变,今日已走不掉了吗。蕙殊忐忑,片刻前是恋恋不舍离开,此时箭在弦上却又害怕走不掉。恍惚里觉得背后有巨口张开,有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猛然间火车鸣笛,轰然咆哮,震动沿铁轨一波波传来。那送行的几人终于退后肃立,两侧列兵同时立正敬礼。霍夫人缓步登上专列,在车门回头微笑致意。

车门关闭,火车启动,徐徐向前驰去。

就这么走了?许副官和那位霍公子呢?蕙殊迷惘,心知事情发生了不妙的变化,却茫然不知所措。霍夫人上车之后便只在自己的车厢里,并没有过来,她的车厢与蕙殊所在车厢相隔,中间有侍从守卫,门也紧闭着。

蕙殊无奈,在车厢内不安地踱了几步,也只得闷闷坐下来。火车却是越驰越快,一路鸣笛,白色蒸汽从前方滚滚吹来。车窗外唰唰掠过高低起伏的屋舍,渐渐不见屋脊,转入树丛田野。半空中凌乱霰雪也渐变作雪片飞舞,打在车窗上,清晰可见六角棱花……北方清晨的天空下,萧瑟原野扑面而来,苍黄大地即将被飞雪覆盖。

铁轨哐当,敲得蕙殊心神彷徨,一时间霍夫人的身影与四少的面容交替掠过眼前……“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古句无端兜上心间,不知是应了谁的景。胡思乱想之际,火车摇摇晃晃,几时缓下来也不知道。待汽笛声响,蕙殊才惊觉火车竟停了。

车窗外是茫茫原野,巨大堆土台上衰草杂乱,连个站台也没有,只有一条泥泞路通往远处一片破败屋舍。蕙殊跳起来,正欲问侍从到了哪里,为何停车——却在此时,惊见那泥泞路上尘土扬起,高低荒草丛中,有一辆汽车飞快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