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记 执子之手(第3/4页)

念卿低了头笑,在这样的时候仍有心情自嘲。偏偏顾青衣一张嘴似淬毒的匕首,生生要将人凌迟,“薄命怜卿甘作妾,沈念卿这名字果真要一语成谶吗?”

该回答她什么?依着一副傲骨,冷冷反击说:“天地之大,我自有干干净净的去处”;又或者说:“所谓名分,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这些话盘旋唇边、心头,是这样想着,却无法这样说出口。对着一个同类,一个或许看穿了她肺腑的人,念卿说不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如何能再骗自己,若说不想跟着他,那是假的,再多自由,再广阔的天地,没有他都是徒然;若说什么都不在乎,也是假的……劫后余生风波定,戏文里的英雄美人从此便可鸳鸯双栖,不问红尘,只留风流佳话在人间。可她呢,不见光的夜莺被高悬在阳光底下,唱罢了,歌完了,是躲回金丝笼里,还是振翅投向天空?

生死契阔容易,人间烟火难挨,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一朝恩尽红颜老,你真的不为自己打算?”顾青衣语声轻微,念惯戏文的人总带着些妩媚腔调,幽幽眼神更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令念卿一时恍惚,疑是身在戏中。

可是她的戏,早已经唱完了。戏台上的云漪已经谢幕,往后活在世间的是沈念卿,真真切切活在这凡俗世间,识进退,知得失,做一个简单女子。

“我没什么打算。”念卿笑得恬淡,脸庞逆着身后变幻光晕,悄敛了明媚容华,“顾小姐是有志向的人,我很佩服,多谢你替我设想周到。念卿孑然一身,去留无足挂齿,往后若有机缘,我们或可成为朋友。”顾青衣凝视她,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

念卿扬眉一笑,“我向来不是。”

一曲间歇,舞池里人丛尚未散开,却见顾青衣与沈念卿款款相携而来,两个女子或柔媚或清丽,一似庭花,一似秋月,映得满堂华彩尽失颜色。

饶是如此夺目,却只有那些个洋人和几个留洋回来的新派小姐肯同她们寒暄说笑。风尘女攀上再高的枝头也还是风尘女,仕绅夫人们是万万不屑与她们结交的。在场男士俱是城中头面人物,再是神往也不敢在今日场合下流露殷勤。只有顾青衣的男伴陪在二人身边,态度殷勤,风采焕然,时有妙语如珠引得佳人展颐。

稍停,舞曲又起,严氏公子朝念卿翩翩一欠身,含笑邀她共舞。念卿莞尔将手递出,猝不及防却被一人从身后接过。霍仲亨不知何时离开了众人层层簇拥,已来到念卿身后,正目光温润地瞧着她,一点笑容若有若无浮现。他这副神色瞧在旁人眼里只道是温情款款,唯独念卿暗自叫苦……霍仲亨笑着向严公子说声抱歉,却将念卿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不由分说携了她步入舞池。

舞曲缠绵回旋,念卿小心跟着他的步子,低头等着被他责问。半晌未见动静,他只是轻轻揽着她,舞步趋止流连,专注而沉默。她与顾青衣相见,他瞧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一笑揭过,并不过问,仿佛只当是两个女人的闺阁闲话。可见,他是真的信她了……念卿心中感动,悄然握紧了他的手,静静依偎在他臂弯,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绵软。

“我说了不算,定要亲眼见过才相信。”霍仲亨虽是笑着,言语却毫不留情面,“这下眼见为实,该安心了?”顾青衣这件事上,原本没有谁理亏,被他这么一揶揄倒叫念卿啼笑皆非。

“方才顾小姐问了一句话,倒让我答不上来。”念卿眸光莹然地瞧着霍仲亨,看他扬眉静听下文,便学着顾青衣的懒懒语调说,“若是当日换她先遇上你,不知又会如何。”霍仲亨一怔,旋即朗声大笑,“孩子话,这种事又不是论资排辈,还讲究个先后。”念卿低头但笑不语,良久却叹息道:“到得太早是错过,到得太晚也是错过,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霍仲亨眉头一皱,听到这话颇不是滋味,什么叫到得太早也是错过!当下臂上一紧,将她箍在怀中,冷冷斥道:“哪来那么多错过,整日尽会胡思乱想!”他光火的样子看得念卿窃笑不已,越发同他戏谑起来,未说几句却见他拉下脸色,闷声道:“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