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记 何许何处(第2/3页)

念卿不理他,自顾漠然讲下去,“我摸到一把刻刀,割断了绳子,他一拳一拳打下来,我死也不松手,他伸手来夺刀……我便,一刀扎进他脖子,割断了他喉咙。”

她不再说话,他也不语不动。

两人都静默了,连同渐渐西斜的阳光也一起凝固在冬日午后。快到过年时节,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了,房间里早早生了壁炉,可还是令人手足发僵,从心底直僵出来。

仿佛过了许久,霍仲亨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念卿。”

他唤她,她也不答。

他将手指探进她浓密发丝,一下下梳过,这般小心轻怜,是他这半辈子从未有过的温柔。

“念卿。”他又唤她,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紧,这些都不要紧。”

她仍然没有反应,他抬起她脸庞,却见她双目紧闭,泪水涟涟而下。霍仲亨再说不出话来,低头便吻了下去,将那温热苦咸的泪水一起吻去,舌尖心尖都是涩涩甜甜。念卿哽咽着想说什么,他却强横地封住她双唇,不许她开口。如同销毁那起案件与她的关联——残旧的一切,他要通通抹掉,再重新给她一个世界。

梳子握在手里微微发颤,梳了几次也不能梳起鬓旁散发。念卿放下梳子,怔怔望着右手出神。失能性药剂对神经的麻痹作用十分厉害,要过48小时才完全失效……仅只如此,并不会危及生命。他终于骗回她一次,骗得很彻底,也输得同样彻底。念卿默然握了梳子,梳齿戳在掌心的刺痛令心头牵扯稍觉缓和,眼前却挥不去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如今此人锒铛入狱,前一天还是翩翩佳公子,今日已成阶下囚。方继侥被捕之后,薛晋铭下令解除全城警察武装,随后交出了程以哲和念乔,二人都完好无损。仲亨是坦荡之人,对敌人也不吝赞赏,他说薛四少迷途知返,不失君子之风。

四少,念及这个称谓仍是温软,齿间呢喃似呓语。

萍姐已将念卿素日喜欢的几样首饰挑拣出来,见她还未梳好头,忙接过梳子替她绾拢发丝。自念卿醒来之后,萍姐欢喜不已,慌忙去给佛龛上香。半日里陪着念卿梳洗整理,萍姐一张嘴就不曾停过,恨不得将这几日里发生的事通通告诉她。督军和谁一起看戏赴宴、督军通宵达旦和将领们开会、督军守着她一天一夜、督军吩咐陈太在公馆照顾宋小姐……直听得念卿摇头苦笑。

此刻念乔已被安全接到公馆,有陈太在那边照看她,程以哲也已安然获释。那日与陈太失散之后,她被薛晋铭带走,而藏身暗中的陈太目睹一切,并没有独自逃走,反而冒险赶到督军府向仲亨报信,随后被仲亨送回公馆。听说念乔获救之后,情绪十分不稳,仲亨也将她一并送往公馆,由陈太照料。

自念卿醒来,还未有机会见到她们。仲亨曾问要不要带念乔来此,念卿却说不必。她还未想好如何面对念乔,面对一个全新的,已长大成人的念乔;或许此刻的念乔,也未准备好如何面对一个迥然不同的姐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风暴并未停歇,相反却是刚刚开始;风暴中心虽然平静,一步之外却已是风云翻涌,剑拔弩张。

仲亨很忙,内外压力集于一身,想在她身边多待一刻也不能。念卿怅然笑笑,看一眼镜中妆容,却觉唇上猩红刺眼,显得肤色更加苍白。萍姐手巧,已用一枚珍珠夹子将她高髻绾起,衬上墨绿丝绒旗袍和银狐披肩,端的冷艳高贵——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模样,她不要再被冠以艳妓之名。

一天之内,外界报章已连篇累牍将她写成爱国侠妓,写她深明大义,英雄红颜相得益彰。萍姐将报纸都拿给她看了,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有真心褒赞也有含沙射影。念卿却再明白不过,假若仲亨败了,此刻报章的言辞想必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