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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来到这里后,我变得越来越真诚,也越来越脚踏实地。最初还是一种短期观光的感觉,而今我却能感觉到自己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迈进着、积累着。

我每天走过的足迹,一次又一次地被印刻在大地上,就这样,在我内心里也渐渐形成了一条自己的路。两条路都在向成熟延伸。即使将来我死了,也会留下来什么的吧……我终于学会了这样一种思考和喜爱的方式。

这是在过去住的地方所学不到的。

因为在那个地方我还没能用自己的脚走路。如今当回到那时里,肯定会觉得难受、觉得怀念吧,可是那种沉重和阴暗的感觉也会一同涌来。

也许有一天当父亲的事情平静下来之后,那个地方才能真正被我称作是故乡吧。那一天终会来到的。

在这里我和母亲都不必说谎掩饰,可以活出自己来的时候。

唉,如果能够和父亲一起,一家三口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该多好啊!

那终究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于是我赶快把头转向窗外。只见茶泽大街上人来人往,一片平静祥和。

我每天在浑身汗水、腰疼和手指倒刺中,勤勤恳恳地工作着,赢得大家的信赖,大致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方向。还有一个不再勉强自己做贵妇人,而恢复了原来淳朴开朗本性的母亲。如果父亲能和面目一新的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说不定会更加轻松愉快,从而人生又有了新的篇章吧。

为什么人只要活着,身体就会自动产生这种修复的机能呢?

可这不正是它的伟大之所在吗?人是可以被自己的身体拯救的!

今天,母亲也和平日一样置身于日本茶馆那和式风格的空间中努力工作着,用这种她从来没有做过的消耗体力、整天站着的工作,让胃有饥饿感,让身体有疲惫感,然后和身体的新陈代谢一起,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慢慢地把父亲抛在脑后。

残酷的是在我们现在的生活中没有父亲。再过半年,我将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国家,在那里将会有更多新的刺激,将朝着新的味道,向前努力吧。

当然,也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记忆中那些令人怀念的色彩、味道以及各种各样的场面。

不过我知道这些是无法再用身体去感觉回味了。比如过去趴在父亲背上时闻到的味道,虽然再也闻不到了,却可以在回忆中去回味。

活着,为什么竟是如此活生生地残酷?

我为自己开始意识到这些而感到惊愕。

失去的终将逝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相反,过去对我来说那么陌生的雨中茶泽大街的味道,现在却越来越熟悉了。

在晴朗的天气里,经常看到很多年轻人一边沿着车站南口商店街溜达一边聊着天。我也渐渐熟悉了穿过这些熙攘的人群走向车站时那独特的氛围和感觉。

就说新谷君吧,在半年前我还不认识他呢,也许对方稍稍知道一些关于我的情况。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时他还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我努力想忘掉父亲,一心向前看,而拼命地工作着。但身体却不理会这些努力,早已自觉乖巧地融入了现在这个环境当中,以至我都无法再去抱怨那个糊里糊涂被拉到了另一个世界去的父亲。自然忘却的同时,有些东西也自然地残留了下来,这些残留下来的东西深深地隐藏在身体的某个地方,因为它们不会以同样的速度消失,所以终究会不可避免地产生隔膜。

我该怎么做才能彻底地放下呢?

我并不想按照那个阿姨的提议,大家相约着一起去父亲的墓前做一次祭奠法事,也许那确实是一种比较正规的仪式,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我和母亲跪坐在那片寂寞的树林里双手合十祈祷祭拜的样子。反倒是我和山崎先生还有母亲三个一起去大洗水族馆的画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更具真实感。如果说安魂的话,那么现实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安魂仪式,没有比这更真诚的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