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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父亲和母亲可以成为一对不弃不离相依到老的爷爷奶奶的。我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结婚生子,然后时不时地回目黑的家看看他们。

而今在目黑那所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父亲是不是孤身一人在那里弹着钢琴呢?是不是一个人在吃方便面呢?是不是又像平时那样糊里糊涂地左右脚穿着不一样颜色的袜子出门了呢?一想到这里,心就会紧紧地揪到一起。真是不可思议,本来是已经死了的人了啊。

我觉得如果他真的是爱那个女人的话,他是不可能变成幽灵再回到那个房子里的。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一提那个女人,本来已经好一些的母亲,表情就会立刻变得僵硬起来,所以忍住了没说。

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一直和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男人,却突然和别的女人死在了一起。

我只知道自己失去父亲的悲伤,母亲对于我的这种悲伤大概是很难理解的,而母亲的所悲所感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带着那份孤独感,游走在下北泽各式各样的店里和那里的人们交谈,仿佛想要绘制一张新的人生地图而一步一步蹒跚前行的母亲,我觉得她真的好伟大,虽然她的做法有些怪异,但是我终于能够理解了。看到她那既不把自己前行的速度放得太快,也绝不回头向后看的态度,我忽然觉得她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啊!

在那天晚上,我梦到了父亲。

梦见父亲正在家里找什么东西。我正好回家去取东西,用钥匙打开锁推开沉重的门,发现家里亮着灯,于是我和平时一样喊道:“妈妈?”

玄关处,母亲那双菲拉格慕(Ferragamo)还是古驰(GUCCI)的鞋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我的那双卡洛驰(Crocs)鞋和父亲的那双大号的匡威(Converse)鞋也都在。我突然想:一个家庭的历史大概就是通过放在玄关的鞋来展示的吧,只要鞋在,就说明这个人现在还在这个家里。

我突然觉得玄关墙上的壁灯,有些奇妙的刺眼。

那是母亲不知在哪儿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威尼斯风格的水晶吊灯,各种色彩艳丽的灯光让人觉得特别晃眼。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探头瞄了一眼,父亲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哦,是芳芳啊,我以为是你妈妈呢。”

“妈妈不在吗?”

“嗯。”

“是不是在下北泽啊?”

“下北……?”

父亲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表情有些悲哀。

“正要问爸爸呢,您这是在干什么呢?今天不是说要住在工作室吗?”

“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总是放心不下,所以就回来了。”

“什么?”

“我的手机。想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是手机啊。”我说。

很想说我帮您一起找,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不禁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了?

嗯?手机?……不是早就找不到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一想到这些,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悲伤,嗓子也随之一紧。可正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才想先帮他一起找一找啊。

我懊恼地盯视着脚下,心里焦急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起、帮您、找找”,就这么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像是谁堵住了我的喉咙一样。

我在心里喊着:“爸爸,别一个人找,您看看我这里!”可是父亲却一直背对着我找他的手机。

我看着父亲的后背,心神恍惚地想:如果现在抱住他,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再回到从前呢。

带着这种悲伤情绪,我在黎明中醒过来。

醒来时,我并没有哭泣,只是在被子里紧紧地攥着拳头。

母亲在我旁边睡得正酣,弓起的后背上浮起的脊椎线的轮廓清晰可见。看到这些,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又一次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