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云医老师(第3/8页)

在图书馆的那一次,母蛇的优美舞蹈简直让他发疯。他满脸通红,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啦……死吧。”邻座发现了他的秘密,羡慕地问他:

“您贵姓?能将您的地址告诉我吗?”

“当然不能。我居无定所。”

“可惜……”

母蛇悄悄地溜进他的公文包,他立刻提着包跑出了阅览室。他不敢坐公交车,怕人围观,就那样走一段,跑一段,终于回到了云雾山。一到山下母蛇就从包里飞出去了。她消失在树林里。

啊,那种煎熬!甚至使他这样一个正当盛年的汉子也日渐憔悴。蛇和人的生活习惯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可以用深渊来形容。但是云医老师可不管什么深渊不深渊,他认定自己坠入了爱河,决心将自己变成一条人蛇。这倒不是说他轻易就能变形,而是意味着他要学习从蛇的角度去看待生活。比如说,蛇用不着去火山口探险,他们本来就属于那种地方,他们身上的冷血就是在那种地方生存的法宝。他们是远古时代的遗民。所以对于云医老师来说,同蛇恋爱就是学习做一个地下居民。

自从两条蛇将寺庙当成他们的家以来,云医老师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歉疚,尤其是对那条母蛇,因为她几乎不离开这里了。云医老师认为她是为了对他的爱而扭曲了自己的本性。他私下里欣赏的“人蛇杂居”应当是他自己钻岩洞,而不是她成为寺庙的游魂。看来她的爱远比自己热烈,所以就发展到了今天的这种局面。在有月亮的夜里,她从那大树的横枝上垂下来,为云医老师表演过那种令他永世难忘的绝技。当时云医老师不眨眼地躺在树下观看。那一刻,云医老师恨不得让时间停滞,甚至希望自己和她在激情中一块死去。可以说,这是他对“蛇性”体验最深的瞬间。

云医老师的恋爱并不影响他的教学。他是公开的,从不隐瞒自己的感情。学生们以这位老师为榜样,努力学习去理解大地上的异质的情感。云医老师认为初中阶段有必要进行这种启蒙。

“是她先爱上您吗?”学生问道。

“不,是我先爱上她。”他说。

“多么完美的爱!”

“完美的爱是可怕的,双方总有一方要交出自己的性命。我希望是我,因为她和他应该长久地活下去。”

学生一边哭一边跑开了,他不喜欢悲惨的故事,他还太小。

他想起不久前,小煤老师对他说:“人永远达不到蛇的纯度,也达不到狼的纯度。我最喜欢想象这种情景。您呢?”

“我?我想不出。是不是同濒死的情形差不多?”

小煤老师摇摇头,似乎对他很不满。她喜欢对这类问题一钻到底,这正是云医老师佩服她之处。他的确想象过荒原上的母狼,可那画面黑蒙蒙的,很恐怖,而且也找不到任何启示。

他已经听说了獴的事情,也去城里探察过,前途令他忧虑。他的那两位“恋人”是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正因为不可能知道,云医老师才感到心惊肉跳,睡梦中看见狮子的血盆大口。小煤老师向他叙述过厂后街26号的场景,她讲得十分详细。尽管如此,云医老师还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从她的描述中分析出一点什么。他的印象是,那是一个屠宰场,有时又像理想国的风景。实际上,当他去城里寻找时,他从来没有找到过那个地方。然而他也知道,他在外围绕圈子,可能是缺乏决心吧。有一刻,他感到自己靠近了那个地方,那是一个地堡似的建筑,几个黑影在那里跳跃,隐隐约约地还可以听到沉重的叹息,就像是一个巨人发出的。他无法进入那个建筑,他被绝望折磨得要发疯了。后来是校长解救了他。

“这种地方不适合你去拜访,再说天已经亮了。你瞧!”校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