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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尔喂我吃药,那些药还是上次我给她的。她喂我喝水,还拿食物给我吃,但我吃不下,一看见吃的就反胃。除了喂水喂药这些基本事项之外,她没跟我讲过话。她坐在椅子上,不像芬那样紧挨着床边,而是离我左脚有一些距离。有时她会站起来,把湿布放在我额头上,有时她会看看书,有时拿着大扇子为我扇风,有时则盯着我头顶上方的某个地方发呆。我朝她笑,她会还我一个笑容。有好几次,我半真半假地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

我闭上眼睛,内尔消失了,换成了芬,他坐得离我近多了,扇子都快打到我了。湿布也水淋淋的,水都流到我耳朵里去了。

我想他当时正在给我讲他在伦敦时的经历,紧接着,情况就发生了:在那一刻,所有大的东西都变小了,小的东西都变大了。整个世界完全颠倒了过来,太可怕了。我记得当时我连嘴都无法闭上。那之后的事,除了醒来的时候我是在地板上,被芬抱在怀里,别的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他在大喊着什么,几丝口水从嘴角流下来。之后来了很多人,内尔、拜尼,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我被抬回到床上。等我睁开眼时,面前只剩下内尔和芬,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焦急和担心,我只好又把眼睛闭上。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芬正在给我刮脸。

“你总是喜欢用手挠胡子。”他说,“我还以为你扔下我们不管了呢。”他把我的头朝后按了下,这样才刮得到下巴底下。

透过蚊帐,我看见内尔搂着他,抚摸着他,而他正在她身上来回蠕动。

我听见:

“你待他可真好。”

“比待你还好,嗯?”

“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父亲。”

“你只是觉得?你不肯定。”

“你发羊角风了。”芬说,“一开始硬得跟死尸似的,接着像鞭蛇一样不停地扭来扭去,之后又变得僵硬起来。嘴里还往外流那种黄色的玩意儿。你眼睛整个都没神了,就剩俩白眼珠子。”说完,他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嘴里还发着怪声。内尔对他说,别闹了。

我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我感觉我的身体仿佛刚刚从纽约摩天大楼的楼顶被抛下来。

我的烧退了。这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给我端来了一盘盘食物,似乎盼着我能一下从床上蹦起来。

我醒了,眼睛睁开了,芬正在说话。我们似乎正聊着什么。我已经成了用来存储他那些变来变去的主意的容器。至于我是醒着还是睡着,我的神志是清醒还是糊涂,他其实不太在意。“我那几个兄弟,没有一个不麻烦透顶。可在家里我却成了最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人又小又聪明,总说些父母不喜欢的字眼,我喜欢书,我想看书。我的老师会夸我,但我父母却老揍我。我讨厌干农活。在学会‘离家出走’这个词之前,我就已经动了这种念头。当时我才三岁,假如那时我真的拎个包从家里跑出去的话,说不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因为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不思考,我们从小就是这样被养大的。我们也反刍,就像牛一样。我们什么也不说。我母亲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为了能在学校待下去,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毫无价值。我是我们兄弟中间唯一一个这么做的。我很庆幸前面有三个哥哥替我挡着,否则我父亲决不会允许我这样。”

“你好像还有个姐妹吧。”我记得。

“是妹妹。在学校我倒是颇招人喜欢,可在家,尽管我某些方面比几个哥哥强,我还是总被嘲笑。母亲去世以后,情况变得更糟了。”

“她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似乎对我的主动参与还不太习惯。“流感。五天人就没了,没法呼吸。那声音太吓人了。我从门缝里看见一条光禿禿的腿从床上伸出来,悬在床边。那条腿惨白惨白的,白得发青。”在那段时间或者那些天里,我总是随着他的声音入睡或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