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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以为自己还能活到冬天,可是深秋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每隔几天,水生骑自行车到家里来看他,师傅躺在床上,棉被越盖越厚,人越来越糊涂。有一天师傅醒了,精神不错,看到水生坐在边上。

师傅说:“水生,我已经不觉得痛了。”又问:“根生为什么不来?”

水生说:“根生来过了,你睡着了。”

师傅说:“我交代过玉生,你们结婚,冲冲喜,我也许就能多活几天。玉生答应了,你们结婚了吗?”

水生说:“玉生没有说这件事。”

师傅说:“新社会了,冲喜是迷信。水生啊,其实玉生是想嫁给你的。她不肯,是因为那个小何医生的爸爸,那个何神医,他给玉生号脉,他说,玉生大概生不出小孩,就算生了,也不会是好胎。我想,何神医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玉生就嫁不出去了。你要是肯娶她,应该我跪下来给你磕头。”

水生说:“师傅,你不要这么说。”

“当然,就算旧社会,老丈人也不能给女婿磕头的。”师傅握紧拳头,“你要对玉生好。还有师母,还有我家里的其他人。我像一匹马,拉了四辆车,拉到半途就死了。将来换成你来拉,你要拉五辆车、六辆车。”师傅的拳头在床沿上敲了三下,“这就当是我给你磕头了。”

水生陡然从床边站起来,跪下去说:“爸爸你不要这样。”

师傅说:“一个工人,没活到退休就死了,什么福都没享到——丧葬费应该是十六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