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页)

也许是我理解错了,那条金科玉律不过是想说:麻木地终日无所用心地活着,虽然活过了但不能说其生活过了,虽然有生命但是不能说是“有生活”。倘若这样我以为就不如把话说得更明确一点:无所用心地生活即所谓“没有生活”。真若是这个意思我就终于听懂。真若是这样我们就不必为了写作而挑剔生活了,各种各样的生活都可能是“有生活”也都可能是“没有生活”。所有的人就都平等了,当作家就不是一种侥幸、不是一份特权、自己去勘探也不必麻烦别人了。

我希望,“有生活”也并不是专指猎奇。

任何生活中都包含着深意和深情。任何生活中都埋藏着好作品。任何时间和地点。都可能出现好作家。但愿我这理解是对的否则我就仍然不能听懂那条金科玉律,不能听懂这为什么不是一句废话。

一九九三年

也说散文热

正在出现着或者已经出现了,散文热。原因势必很多。我想到了两个。

一是因为散文的形式利于内省。正如歌中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因而人们要看一看“里面的世界”即内心世界了。无论精彩,还是无奈,原来都依赖着这个里面的世界。这里面的世界存在着什么,发生着什么,终于成为一件值得更为关注的事,散文便时来运转被发现是游历于内心世界的一驾好车马。

二是因为,一个散字,不仅宣布了它的自由,还保障着它的平易近人。它不像诗歌凭靠奇诡的天赋,又不像小说需要繁杂的技巧,它所倚重的是真切的情思。散文,其实是怎么写都行,写什么都行,谁都能写的,越是稚拙朴素越是见其真情和灼见。在散文中,是最难于卖弄主义的;好比理论家见亲娘,总也不至于还要论证其是现代的或后现代的,大家说些久已想说的真话就完了。主义越少的地方,绝不是越寂寞的地方,肯定是越自由的地方。

还有,散文正以其内省的倾向和自由的天性侵犯着小说,二者之间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了。这是件好事。既不必保护散文的贞操,也用不着捍卫小说的领土完整,因为放浪的野合或痛苦地被侵犯之后,美丽而强健的杂种就要诞生了。这杂种势必要胜过它的父母。

一九九三年

随笔三则

一、女人

我在读一位女作家的散文时,曾写下过一段感想:尤其今天,要经常听听女人的声音,因为,这个世界被男性的思考和命令弄得很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归了。

我从小到大总相信真理在女人一边。不是以为,是相信。这信心,可能是因为母亲,也可能是因为爱情。无论因为母亲还是因为爱情,终归都是因为艺术。女人的心绪、情怀、和魂牵梦萦的眺望,本身就是艺术之所在。比如,一个孩子落生时,一个疲惫的男人回家时,这时候,艺术的来路和归途尤其见得清楚。

我想,这不是以男人为坐标来看艺术,这是在雄心勃勃的人类忽然坠入迷茫的图景中发现了艺术。

因而与女人相反的倒也不是男人,我说的是男性,是勃勃雄心之中对自然和家园的淡忘。我有时想起贾宝玉,很赞成他的悲哀,即对女人也会男性化的悲哀,其实呢,那是实际功利驱逐了美丽梦想时的悲哀,是呆板的规则泯灭痴心狂想时的悲哀。

二、强人

常常听人说起“女强人”,而且语气中透露着贬斥。“女人”原是个美好的字眼(男人和女人都会这样认为),何以中间加一个强字竟变得不受欢迎呢?难道纤柔的女人更强健些不好么?脆弱的女人更坚强些不好么?慈爱的女人们(或者女人们的慈爱)更强大些不好么?以及女人们的痴情更强烈些难道有什么不好么?

说真话,我也不喜欢“女强人”,甚至这三个字的形象和发音也让我感到冰冷与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