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恩和(第4/16页)



房间是朝北的,所以一整天都显得暗,即使是夏天,也十足阴寒。她坐在小单人床的床沿边,仍有兀自激盛的生命力。先问我要烟,我给她,她便点了,几近贪婪地抽一口,深长呼吸,脸上显出鲜润来。她说,我已与Maya闹翻,不打算再与她一起做事。她前几日刚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要去法庭告我。说我单方面解除合同,要付巨额赔款。我哪有钱。我的钱有大部分在她手里,都还未结算给我。我也不知道那张合约,她一签就签了我20年。她是要我把一生都买给她罢。

你当初为什么不懂得保护一下自己。

我那时候年少无知,又正落魄,不知道那么多。而且还一直试图让自己相信,她对我是会有感情的,亦不会只是简单把我当作工具。她淡淡一笑,但与她解除合同时,一样发现有许多环节都有欺诈和隐瞒。我不觉得失望,良生。我与她的7年,缘分也应到了尽头。其他的事情,倒是无所谓。

你不再做事了吗。

现在这样子没办法出去做事。她要我去流产。我们争执。我是不管如何,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卓原呢。

与他分手。我搬出,家具电器都给了他。他很早就开始偷取我的存款。所以,我出来的时候什么钱都拿不到。打电话给他,让他好歹留一些给我。他不肯。

他这样可算是偷窃。可报警。

你要我为了钱与这个男人同堂对峙吗?她微笑。他亦知道我不会。以前再怎么吵闹,毕竟是一个可以睡在身边的人,不用设防,我即使不爱他,但也是与他亲人相待。没想到会这样来欺骗。她又摸着一根烟,按了打火机。

一切都是因为钱。良生。他们只是为了钱。钱是多么实在的东西,人见人爱。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落魄到底,于是身边所有的人都可以失踪,那些光鲜的人儿,那些崇拜仰慕的人,那些想来分一杯羹的合伙者,那些孰真孰假的所谓朋友……走得走,散得散。非常干净。我所剩下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你。

跟我回北京去。莲安。让我和沿见好好地照顾你。

不。良生。若你真的想帮我,请不要让沿见知道。让任何人知道。让我度过这个难关。

她走过来轻轻拥抱我。

不用为我担心,良生。从母亲把我生下来之后,我便学会了随波逐流,不对任何变故有忧惧。我要活下去,生下这孩子。我要原谅他们,并忘记这一切。我想,我只是有一些失望。我似在海面底下极力挣脱某种东西,要浮出来呼吸。我知道我要用力。

我留了下来。我明白这已不可能是三天两天的事情。也不会是三个月两个月的事情。莲安在这里,落魄,流离,承担着她巨大的落难,对人世的不信以及决然意志。她变得这样的重。重得靠自身的力量难以维持,需要我帮她共同背负。

我换了手机号码,不让沿见来找。这件事情我既已答应莲安为她守口如瓶,便不想再让任何人介入。即使是沿见。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营小广告公司做文案。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因现在急需用钱。这样才能换房子,能每个月有固定收入付房租,买食物给莲安吃,以及为她储备分娩的住院费用。

我们搬到新街口附近的小巷里。是旧公寓,虽然还是狭小简陋,但毕竟是朝东南的房间,整日有清新充沛的阳光。爬上小楼梯,有一个屋顶露台,可以种植花草和乘凉。环境的改变,也许可以让腹中的胎儿更健康一些成长。

我又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每天六点半被闹钟叫醒,起来匆促梳洗,给莲安准备好牛奶,水煮鸡蛋,中午的便餐。然后急急骑车到公司。公司里业务忙,有时候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楼下的快餐店吃到第一顿饭。经常需要加班。晚上回家再做饭给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