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第4/16页)

“沙子味儿?”

“嗯,和小时候摔倒在沙地上闻到的味儿一模一样。是那种干燥的沙子味儿,叫人受不了。”

姐姐把勺子放回到奶油通心粉的盘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不想吃了?”

我问道。

她点点头,手支着下巴发呆。

煤气炉上的水壶在咝咝作响,姐姐一直默默地瞧着我。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继续吃饭。

“这白色的奶油酱,你不觉得特别像内脏的消化液吗?”

她嘀咕着。我没接话茬,喝了一口冰水。

“温吞的热度,湿润的口感,黏稠的浓度,这些都差不离。”

她弓着背,歪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我用勺尖当当地敲了几下奶油酱的碟子底儿。

“还有,这颜色也够水灵的,这种脂肪色。”

我一直没有搭理她。阴沉沉的寒风吹得玻璃窗哗哗作响。厨房的不锈钢台面上静静地排列着做白色奶油酱用的量杯、盒装牛奶、木铲和长把平底锅。

“通心粉的形状也怪异得很哪。那种空心的东西在嘴里嚼断时,扑哧扑哧,就像吃消化管似的,那种流淌着胆汁和胰液的滑溜溜的管子啊。”

我怀着悲哀的心情,用手指抚摸小勺的柄,听着从姐姐的嘴唇里冒出来的五花八门的字眼。她把想说的话统统说完后,慢慢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桌上放凉了的白色奶油酱已经变成了一坨白色的固体。

一月十三日(星期二) 八周+一天

第一次从姐姐那儿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看冰冷的夜空下着雨。

照片看起来和普通的快照没有什么不同,有白色的边框,背面印着胶片公司的名字。不过当姐姐检查回来,随手把它扔在桌上的时候,我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照片。

夜空是深邃而清澈的黑色,我盯着看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眩晕。雨丝宛如变幻不定的雾一样,飘浮在空中。在这雨雾中,浮现出一个蚕豆状的空洞。

“这就是我的胎儿。”

姐姐用涂着漂亮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照片的一角,由于妊娠反应,她的两颊苍白而莹润。

我凝视着蚕豆形状的空洞,仿佛听到了雨雾淋湿夜空的声音。卡在空洞凹陷一隅的就是胎儿。它还只是柔弱的影像,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落到茫茫黑夜里去似的。

“也就是说,妊娠反应的根儿在这儿呢。”

姐姐瘫软在沙发上,她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一点东西。

“这种照片是怎么拍的?”

“不知道。我只是躺在床上,做超声波检查。之后正要回家时,大夫给了我这个,说是留作纪念。”

“什么,这东西也能做纪念啊?”

我又看了一眼照片。

“M医院的大夫,什么样的?”

我一边回想窗框的油漆味,一边问姐姐。

“是个五十多岁的白发绅士,不爱说话。除了大夫,两个护士也很文静,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她们已经不年轻了,估计年纪和大夫差不多。不可思议的是,她们俩长得特别像,跟双胞胎似的,从个头到发型、声音,连白大褂上污渍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反正我到现在也区分不开她们俩。一进诊室,就特别安静,我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颤动。只能听到一些微小的声音,比如翻动病历的声音、用镊子夹消毒棉的声音、从盒子里拿注射器的声音,等等。护士和大夫之间好像有他们自己的交流方式,不说话也配合得十分默契。大夫只要稍微侧一下身,或者使个眼神,护士马上就会递上验血单或者体温计以及其他东西。我真是佩服他们的本事。”

姐姐仰靠在沙发上,盘起了双腿。

“M医院,和咱们以前去玩的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吗?”

我这样一问,她马上使劲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