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3/27页)

我决定避免与这两个人见面,以求得真正的内心的平静。我们家有一张后门,从后门拐出去便到了另一条马路上,我打算从此就从后门进出。大约过了一星期,我快要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忽然在一天中午出门的时刻,看见邻居一、邻居二,还有那位穿着时髦的同行,站在马路对面的一个鞋店里对我指指点点。在一刹那间我明白了,这件事并没有过去,也永远不会过去,只要我活一天,它就会像影子一样追随我,躲避是不可能的,我的躲避的行为,不过是给了他们更为活灵活现的笑料。但这件事是怎么会发生的呢?我,一个发明家,一贯的孤独,一贯的我行我素,早就将名利之类视如粪土,一心执着于个人的创造,怎么会弄到如此见不得人的地步?我十分纳闷,只能将这归结为我的运气不好,撞上了两个有理讲不清的精神变态者,遭到他们的暗算。从本能上我又感到,如果此刻自己退却的话,污蔑就有可能变成定论,当然我绝不能退却。我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看出,我的唯一的出路是朝他们走过去,任何敷衍结局都是很坏的。好,我就鼓起勇气朝他们走去了。“你好啊!好朋友!好久没见到你啦!”邻居二故意夸张地叫嚷,其余两位则偷偷地挤眉弄眼。“这些日子没出门。”我说过之后立刻觉得不自在,甚至微微地红了脸。“我的意见完全与你们不同!”时髦的同行竖起斗鸡眼,对我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话,还从上往下拍了拍我的肩,因为他是一个大个子,而我身材瘦小。“他的打扮毕竟不是很俗气的,他只不过是疏忽了一些小节方面的事罢了。来,你们看我来变个戏法,我只要给他换一顶帽子,他马上就别具风度了。”他一顺手就取去了我的帽子,使我光着秃头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而他起劲地到他的包里去找别一顶帽子。“杂种!”我吼了出来,立刻明白自己又是老毛病犯了,可怎么也控制不住。“要是你不还我帽子,我就要你的命!”青年后退了五六步,疑惑不解地咕噜着,卑怯地将我的帽子扔到地下,我拾起帽子就离开了。听见两位邻居在背后不怀好意地笑着,笑声中间还夹杂了那几个熟悉的字眼。当然,狗嘴里还吐得出象牙来吗?

我回到家里呆着,对自己不满意的情绪一阵阵袭来,坐立不安。可事情绝对没完。中午时分,这三个人又来了,他们招呼也不打就进了屋,用一种机械的声音对我说,鉴于我对时髦同行的人格侮辱,我必须向他道歉,除此之外,我还必须承认自己的衣着确实俗气,只有如此,才能将此事了结,不然的话,可不要怪他们不客气了,他们三人如同胞兄弟,伤害其中一人就是伤害了其他两人,况且还有上两次殴打老人和对朋友不真诚的账还没算,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对他们说(我的声音又疲倦又厌烦),我可以承认自己的衣着俗气,我还可以承认自己是一头牛什么的(因为事实如此),可是想要我道歉,那恐怕很难做到。我的话还没完,这三个人就扑上来揍我,他们把我打翻在地,死死地按住我的四肢,使我不能动弹。这时邻居一就用他那细长冰冷的、老年人的指头来捏我的鼻孔,搞得我只能张开嘴用劲喘气,像头猪一样。邻居一兴高采烈地看着我的狼狈形象,咂吧着嘴说:“我要让他知道打老年人会有什么下场,这只瘦公鸡,我只要挥起一脚就可以叫他上西天。”当这个壮观的场面演出时,我的老婆又很及时地出现在门口了。我尽了一切力量用我的眼神向她示意,叫她离开,离得远远的,因为我一见到她就感到天昏地黑。可是她完全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她跑到外面去大喊:“来人啊!杀人了!”很快就挤满了一屋子人,大家七手八脚将他们三个扯开,纷纷说:“何必呢,何必……发明家,是我们大家的财富,该好好爱惜的。”时髦的同行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向众人宣布说:“如果A先生同意,我可以将这次斗殴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但是只要他表示不乐意,我将守口如瓶,这件事将永远成为我们四个人之间的一点小秘密。我充分尊重A先生的意愿,因为我认为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只不过有的时候并不怎么理智,这又是长期以来使我感到惆怅之处,不知道A是怎样个意见。”我简短地回答,我宁愿他守口如瓶,让这事成为我们四人之间永久的秘密。众人听着我们一本正经的对答,起先脸上透出热望的表情,后又化为失望和气愤。他们说,既然我们四人躲在屋里搞什么秘密,又何必兴师动众,将他们叫了来站在这里,莫非我们是在愚弄大家?这种行为实在是可恶。有了这一次,以后不论我出了什么事,多么需要救助,他们也将不闻不问了,像我这样受人尊敬的人物,居然干出这种丑事来,他们可没料到。他们说完就吐着唾沫走了。他们一走,这三个人又把我按倒在地,邻居一一重又捏住我的鼻孔,还说为了我刚才用眼神指使老婆所干的卑劣事情,要加倍狠狠惩罚我一下。他用尽全力将我的鼻子拧得肿了起来。于是我老婆又冲出去喊“来人”。这一回,一个人也没来,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们一直折磨我到傍晚,后来他们肚子饿了,就丢下我回家吃饭去了。他们一走,我就去照镜子,看见自己的鼻子已经变成了紫色。这时候,我又从镜子里看见我老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转过身朝她恶骂起来,我说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还笨的人了!居然连丈夫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都猜不出,真是白吃了几十年饭,不如去撞死。我老婆开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后来就用一种豁出去的口气反唇相讥了,她说我才是一个白痴,被人欺侮,又不敢还手的窝囊废,她用不着管我的眼神,我的眼神屁用都不顶!我才应该去撞死。“那三个人,是你招到家里来的吧?”我忽然换了一种假惺惺的口气。老婆先是一愣,然后嚎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骂我。接下去她就生病了,一连三天不起床,披头散发,饭也不做,搞得屋里像个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