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2/216页)

艾迪·威勒斯将视线降回到街道,移向一幢褐色石屋台阶前的蔬菜推车上。他看到一堆金黄色的胡萝卜和新鲜的绿葱,看到一方干净的白窗帘在一扇打开的窗前飘舞;他看到一辆公共汽车熟练地拐过街角。他纳闷他为什么感到安定了下来,然后,又为什么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愿望,希望这些景物没有被留在上面那块开阔而不受保护的空虚中。

当他来到第五大道,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途经的商店橱窗。他并不需要,也不想买任何东西,但他喜欢看陈列的物品,任何物品,人们制作的、将被人们使用的物品。他喜欢街道繁华的视野。平均每四家店中,只有不到一家倒闭,橱窗黑暗而空洞。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橡树,的确是毫不相干。但是,他想起了它,还有他在塔格特庄园度过童年的夏天。他与塔格特家的孩子们度过了童年的大半时光。现在,他成了他们的雇员,正如同他的父亲和祖父是他们的父辈的雇员一样。

那棵大橡树曾耸立在塔格特庄园一处孤零零的山丘上,俯瞰着哈德逊河。七岁的艾迪·威勒斯喜欢来这里看那棵树。它屹立在那里已有几百年了,而他觉得它会一直立在那里。树根就像手指头插进泥土一样抓紧了山丘,他觉得即使是巨人抓住树冠,也无法把它连根拔起,只能是撼动山丘和整个大地,就像绳索那一头拴紧的球一样。在橡树面前,他觉得安全,它是一个无法被改变和威胁的东西,是他的勇气的极大象征。

一天晚上,闪电劈中了橡树。次日早上,艾迪看到了它,倒在地上,被劈成了两半。他像探望黑洞洞的隧道一样向树干中望去。树的躯干只是个空壳,树心早就腐朽殆尽,什么也没留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烬,任由着微风吹散。失去了生命的力量,残存的躯体无法独自站立。

几年后,他听人说应该保护小孩不受惊吓,以及有关死亡、疼痛或恐惧的最初体验。不过,这些从来没有吓倒过他。当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向树干的黑洞中看去时,他感到了震惊。那是一种深深的背叛——更可怕的是,他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遭到了背叛。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的信念,他知道,是其他的什么。他肃立在那儿好一阵才回家,自此,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锈蚀的交通信号灯变换装置发出尖叫,艾迪·威勒斯在路边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他对自己有些恼怒了。今晚想起这棵橡树完全是莫名其妙,它对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缕淡淡的感伤——在他体内某个地方,是快速闪过并消失的一滴痛苦,如同玻璃窗上的一点雨滴,流淌出问号的痕迹。

他不想让童年与任何悲伤发生联系,他喜欢童年的记忆。他现在所能记住的其中任何一天好像都被凝固而灿烂的阳光淹没了。他觉得,那其中似乎只有几缕光束穿透到了他的现在:不是光束,更像是纤细的光线,为他的工作、他孤寂的公寓,以及他默默而小心翼翼的生存带来片刻的光彩。

他想起了自己十岁时夏季的一天。那天,在林间的空地,他那两小无猜的玩伴告诉了他长大后他们将要做些什么。那些话听起来如同日光一般闪亮。他听着,既钦佩又惊讶。当他被问到想要做什么时,他脱口而出,“只要是对的,”然后补上一句,“你应该去做大事……我是说,我们一起。”“做什么?”她问。他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应该去找。不仅仅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不仅仅是做生意和养活自己,而是像打赢战争、从火海里救人或者爬山。”“为什么呢?”她问。他说:“牧师上周日说我们必须一直追求我们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你觉得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必须找出来。”她没有回答,眼睛望向远处,望到了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