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看一场美的舞蹈,看一片巨大的废墟(第2/13页)

她将文章读完了。胡之彦立即说,大家他亮的讨论一下吧,有啥结巴意见敞开他亮的思想谈,不要有结巴隐瞒,也不要怕他亮的说结巴错了。哪个刁毛先说?

他的话一出,方子衿心中暗自一惊。他的语气和前几次是显然的不同。前几个人读思想汇报之后,他都会先定一个调子,这次,他却让别人谈,自己不表示任何态度。这到底是为什么?

有同学在第一时间站起来发言,说这个思想大有问题。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战士,是党的儿女。党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指路明灯。只要我们心中有党,哪里会孤独?写这篇思想汇报的同学是典型的和党离心离德,是对党缺少爱。第二个同学更是慷慨激昂,他说孤独是一种什么感情?是一种资产阶级感情。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他们胸怀的是解放全人类的大志,他们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又怎么可能孤独?只有那些资产阶级的少爷小姐们,他们靠剥削压迫劳苦大众获得生活资料,他们不愁吃不愁穿也胸无大志,整天只讲究吃喝玩乐以及盘算怎样更进一步剥削和压迫。他们因为空虚才会孤独,因为无聊才会孤独,因为没有伟大的无产阶级志向才会孤独。

方子衿忽然发现,平常显得温文尔雅的这些同学,全都是一些斗士,此时真正是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他们一个个情绪激动,唾沫四溅,似乎急于表示某种态度。方子衿觉得,如果他们知道这东西是自己写的,说不准会猛扑过来,用锋利的牙齿一点一点地将她撕碎。她突然迷惑并且惶恐起来,弄不明白孤独这种情绪是否真的只有资产阶级才有而无产阶级没有。如果说没有,那么,白长山为什么会有?他难道不是无产阶级?如果说无产阶级也可能会有这种情绪,那么,面前这些人,为什么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最后,胡之彦总结说这件事非常严重,是极其错误的思想,需要在全班进行一次大讨论,大批判,澄清一种认识。要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目的帮助我们的阶级姐妹。今天已经很晚了,政治学习就到这里。从明天开始,班上将就这一篇思想汇报开展一次大讨论。讨论的题目就是孤独的阶级性。这是一个大是大非问题,一个革命和反革命的问题,一个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你死我活的问题。他说,他就是要让所有同学弄清楚一点,孤独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到底是资产阶级的还是无产阶级的。他特别强调这次讨论对事不对人,只是讨论问题,批判思想,不涉及具体的个人。

听到这话时,方子衿的身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对事不对人?说得好听,讨论问题批判思想,能不针对个人吗?问题不存在于人的身上?思想不是由人产生?她有一种预感,曾经发生在父母身上的事,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父母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在政策而在某些人心。她母亲长得太漂亮了,方二拐子、谈不得那些人做梦都想得到却又没法得到,于是就以那样一种方法整死了她的父亲,为的就是凌辱她的母亲。现在,她心中有了一种突然而来的预感,有人想得到她,正常途径无法达成目的,就得循非正常途径。

如果早几个月前,方子衿是不惧生死的,现在不同了,她的心里有了牵挂,不能就这样死了。无论如何,她得抗争。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她决定直接找胡之彦谈一谈,如果他有条件的话,只要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她准备作最大的妥协。

第二天一早,方子衿来到胡之彦家门前。

最近一段时间,胡之彦不再参加班上的早操,他自己的说法是学校人保科的工作太忙。可同学们传说,人保科有一位副科长调走了,他正在加紧活动竞争这一职位。有消息说,他在这次人事任免中处于弱势,关键还在于他和方子衿之间曾经闹出的那件事,影响至今没有肃清,一部分校领导认为他的人品有问题,不能提拔这样的人当领导。但是,胡之彦的许多老领导在地方掌握实权,他们的势力范围渗透在这所学校的每个环节。那些人出面替他说话,可他的竞争对手却没有后台支持。两相比较,最终鹿死谁手,还真是很难说。胡之彦要走这些关系,就得花时间,除了晚上的政治学习,班上其他活动,他一概交给李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