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海云自开(第3/9页)

司徒今拨拨扎进眼睛的额发,笑而不语。崇文宣武都作古成了东西城,她究竟哪里来的冲动天真,指望一间小小的理发室永恒?

直到站在社区5号楼四层的一扇门前,她还在嘲讽自己如此发神经。

拔地二三十年的老楼,楼梯间里都是光阴的味道,有些陈,也有些沉。那扇至今都未更换的防盗门,旧得像个耄耋老人,司徒今揣着风衣口袋与它面面相觑,不说话,也没动静,仿佛是在给它时间将自己辨认。

而它安之若素,反衬得来人通体拘谨。

“你找谁呀?”

神游中的涣散目光突然找回焦聚,司徒今抬高眼皮,一位下楼丢垃圾的邻居正一步一台阶,十分热心地说:“你是找司徒家吧?他犯病住院了,家里头没人,唉……”

司徒今清清嗓,唤了声:“李婶。”

邻居一愣,老花眼眨了半晌,才终于上前一步,仿佛难以置信这个短发假小子是从前楼里最特立独行的女孩:“你是……小今?司徒家的丫头?”

司徒今僵着脖子,顿一下首。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你这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呀?”邻居婶婶简直大喜过望,“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让李婶仔细瞧瞧!”

“您没变呢。”

“老啦!你瞅瞅这满脸褶子!”大抵是真开心,李婶拉着十余年未见的邻家孩子东拉西扯良久,才记得问,“你爸他怎么样啦?你这趟回家来,是要替他拿东西呀?”

说不出话,满喉咙尴尬。

相见不相识才该是她司徒今的路数,怎么就脱口打了招呼。

李婶却笑眯眯的,眼波疼惜,仿佛一下子跳转回了从前的某个场景:“又没带钥匙,对吧?”

“不不李婶,我只是路……”

邻居婶婶拍拍姑娘的手背,转身拾级而上:“等着,我给你拿去,你们家钥匙啊,这些年一直都还在我家放一把!”

这日的门是怎么开的,司徒今没印象,唯独清晰记得那一阵阵蠢货似的窒息感,让人止不住唾弃。屋里拉着半边绒料窗帘,光线如同一幕九十年代的电影,枯黄的实木圈椅、光泽暗沉的皮革沙发、六灯头的西洋吊灯、罩着防尘盖布的电视机……性格呆板的老式家具们在角落里伏首呼吸,有一种被时代遗忘的憨态。

三口之家早已不复,沦落成如今这般独居之所的面目。司徒今置身中央,双手执拗地插着口袋,握得很紧,周围挥之不去的冷凄,浸得身体空荡荡。

岁月在你眼前落下满地鸡毛,你连吹一口气,都显得于心不忍。

“咱们小区这些老掉牙的居民楼,前两年都做过抗震节能改造啦,楼体里边总算装进了保温层。”李婶进屋摁了摁墙,想到什么说什么。

“怪不得,外头看着确有改观。”

“当时每家每户都咚咚咚地打了上百个墙眼,倍儿吵闹,跟做骨折手术似的!”现在回想起来,李婶都觉得脑壳发晕,“不过有一说一,原地整整新,咱住着确实踏实许多。”

司徒今点点头:“缝缝补补又三年。”

李婶哈哈笑。

司徒今记得,从前他们整楼人一到冬天就挨冻,虽有供暖,但由于建筑单薄不足以御寒,白天站在屋里都打哆嗦,夜晚得盖两三层棉被才能凑合睡。这些记忆她鲜少触碰,正如她绝口不提,年少冬季总是起夜替自己掖紧被褥的身影,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邻居讲着讲着才想起自家厨房还煮着东西,连忙小跑回去,嘱咐姑娘待会儿上楼来吃过点心再走。

终于无人在旁,司徒今如获大赦,短短片刻,人像跑过万米一般累。沙发就在脚边,但不能坐,就像干果盒里依旧放着她爱吃的茯苓饼,亦是不可尝。

很多东西只能靠眼承担,拿手碰一下,都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