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辽兹(第3/25页)

下面我们还是把柏辽兹同瓦格纳对比一下。瓦格纳也常常是激情澎湃,但他总能控制住自己;无论是他的心灵风暴或世间的动乱,还是爱情的折磨或政治革命的冲突,都动摇不了他的理性和信念。他把自己的经验甚至错误都用于为他的艺术服务;他先把自己的理论阐述清楚,再付诸实践;他只有准备充分了、条件成熟了才下手。瓦格纳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那些阐明了目标的理论著作,以及他的论点对他的巨大吸引。巴伐利亚国王在听到瓦格纳的音乐之前先迷上了他的散文,对许多他人而言,他的文章也是开启理解他音乐之锁的钥匙。我记得自己就是在对他的音乐似懂非懂时先被他的理想感染了;所以尽管他有些作品让我听了不知所云,但我对他的信心却没有动摇过;我相信这位推理如此令人信服的天才是不会出大错的。如果说他的音乐有什么地方让我迷惑,那也只能算是我的错。瓦格纳的确是他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他自己最值得信赖的拥护者;他的著作是指引人们穿过其音乐作品中的密林、跨过陡峭的巉岩的向导。

在这方面,你不但从柏辽兹那儿得不到任何帮助,反而会被他一下子就领入歧途,并同他一道在错误的道路上徘徊。要想领悟他的天才,你必须孤立无援地去捕捉它。他的天才确实伟大,但如同我将向你证明的那样,它被掌握在一个性格脆弱的人手中。

柏辽兹身上的一切都是误导性的,包括他的外表。在那些传奇性的画像中,他显得像个皮肤黝黑的南方人,长着一头黑发,两眼炯炯有神。但实际上他很苍白,长着蓝眼睛;据约瑟夫·德·奥尔蒂格说,这双眼睛陷得很深,目光锐利,有时笼罩着哀婉或倦怠。他的前额宽阔,三十岁时已爬满皱纹。他长着一头浓发,像E. 勒古维所说,他的头发“像一把大雨伞,像猛禽嘴角的羽毛那样蓬松乍散。他的嘴轮廓清晰。双唇紧抿,嘴角处缩拢成一道威严的折皱,下额突出。他的嗓音低沉〔7〕,但讲起话来吞吞吐吐,经常因情绪激动而声音颤抖。他会激动地讲述使他感兴趣的事情,有时举止热情奔放,但更多时候他话语不多,不甚礼貌。他中等身材,颇瘦,骨骼突出,坐下时显得比实际身高高得多。他十分好动,从故乡多菲内那儿继承了山区人酷爱走路和爬山及热爱流浪生活的品性,几乎至死未变〔8〕。他曾有过健壮的体魄,但贫困和放纵、冒雨步行、四季风餐露宿(哪怕地上有雪)毁掉了他的健康〔9〕

但是,就在这运动员般健壮的躯体里,却寓居着一颗狂热、病态的灵魂,它充满病态的对爱与同情的渴求,并深受这种渴求的统治和折磨。他说过:“这种对爱情的迫切需求正在夺去我的生命……”〔10〕。只要能够爱与被爱,他可以不顾一切。不过,他的爱是那种沉溺在梦幻中的青年人之爱,而绝非成熟男人的那种面对现实、心明眼亮、对所爱女人的优、缺点看得很透的强烈如火的恋情。柏辽兹为爱而爱,他爱上了爱情,所以陷在幻想和多愁善感的泥沼里不能自拔。直到生命终结,他都一直是个“可怜的小孩子,被一个他求之不得的爱搞得心力交瘁”。这个过着如此狂放、冒险生活的汉子表达起感情来却是那么细腻温柔,人们在他不朽的爱情篇章《特洛伊人》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宁静夜”里能听到近乎少女的纯真。

把他这种维吉尔〔11〕式的恋情同瓦格纳肉欲般的狂喜对比一下。难道这意味着柏辽兹不能像瓦格纳那样恋爱吗?我们只知道爱情及其烦恼伴随了柏辽兹的一生。最近,于连·蒂埃索先生在其有趣的书(指《海克特·柏辽兹及其时代与社会》)里发现,《幻想交响曲》引子里有一段感人的经过句的主题很像柏辽兹在十二岁爱上一个“长着大眼睛穿着粉鞋子”的十八岁姑娘时写的一首浪漫曲,其中伤感的歌词——或许是他写的歌词中最凄婉的——可以看做是他一生的写照:牺牲给了爱情和忧郁,注定心灵扭曲,倍感孤独;活在空虚的世界里,整日烦恼忧愁,令人心寒齿凉;生活单调乏味,活到头也找不着慰藉(见他的《回忆录》)。柏辽兹本人生动细致地描述过这种伴其一生的可怕的“孤独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