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潜加勒比海

美国本土的最南端,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岛。我和翻译安妮在夜半时分到达,乘一辆吉普车似的小飞机降落在机场。机场很小,如同郊外的长途汽车站。甚至没有人查验行李,自己动手从传送带上取下行李,然后一头钻进被腥热的海风泡软的黑暗中。

安妮说,你等一等,我去取车。

接待方计划安排得很周到,考虑到小岛上交通不便,特地为我们租了一辆车。安妮从机场问讯处取到了一个密封信封,撕开信封就见到了车钥匙。我们拿着钥匙,拉着行李,到机场前面的停车场去找我们的车。那种感觉好似要进山打猎,有一杆枪和一只属于我们的狗,正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等待着新主人。

很快找到了我们的车,一辆红色的雪佛兰。进到车里,很洁净。我说,好像是新车。安妮说,这是美国最普通的车,旧了便租不出去。安妮飞快地驾着车,在寂静的渺无一人的沿岛公路上,雪佛兰如同一颗红色的保龄球,快乐地向前。我们找到下榻的旅馆,一栋美丽的白色建筑。因为抵达得太晚,管理人员已经入睡,录音中留给我们的信息是:××号房间的钥匙,压在门口的脚垫下。祝你们晚安。

在脚垫下摸到了钥匙,走进门,如同刚孵出的小鸡一样的嫩黄色扑面而来。屋顶是黄色的,墙壁是黄色的,连同卫生间所有的瓷砖和洗手盆,都是杏黄色的。这种黄色让人先是不惯后是惊喜。对于中国人来说,明亮的黄色有一种潜在的禁忌,在漫长的时代属于皇室,凡人一眼见到,有一种消受不起的惊慌。

然而,还是从心底喜欢,葵花般的兴奋。

由于太晚,料定没有晚饭可吃。刚才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种鱼肉做成的沙拉。我和安妮各自住下,我开始吃沙拉,有海水的味道,细腻软滑,浇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汁液,酸而辛辣。

第二天,我们先去参观海明威的故居。街上有很多酒吧,好像每一座酒吧海明威都曾在里面喝过酒。到了一家据说是海明威最常去的酒吧,我们要了一杯酒,据说这也是海明威最爱喝的。我一边喝着,一边觉出自己的可爱与可笑。已经这把年纪了,像是追星的少年。名人坐过的地方,自己也要安放一下屁股。不管海明威喝着这种饮料听到水手讲了多么动人的故事,不论海明威在这种饮料的刺激下萌发了怎样的灵感,我还是要说,那种饮料对我的舌头来讲,一点也不舒服。

缓缓地踱步。在这样的地方快步走,暴殄天物啊!一辆废旧的汽车,浑身贴满了闪亮的瓷片,仿佛无数妖魔闪着银亮的脸,对着天空和海卖弄风情。我说,这是什么?安妮说,这是居民的创造。他们在玩,喜欢瓷片,觉得瓷片好玩,就把它们贴在旧汽车上,让过往的人也欣赏他们的杰作。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一边在想,不知道我的国家的人民何时能有这份雅兴?

除了参观海明威故居,我们在这座岛上就没有固定的安排了。安妮说,我们怎样来度过这两天?我说,随缘吧。我们就在路上走,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我们就去参加。

于是我们就像两个真正的观光客,懒懒散散、懈懈怠怠地在路上走。我们先是沿岛转了一圈,在美国最南端的标志前照了相,然后在路边无数的小店流连忘返。这是一个纯粹的旅游胜地,店铺也很有特色。我姑且把它们称为“专卖店”。这种“专卖”和一般的理解有所不同,不是专卖男装、女装或是电器,而是专卖“螃蟹”“海龟”或是“鹦鹉”“壁虎”……这么说吧,你看到一家门楣上镶着一只螃蟹,你走进店门,就会看到各种质地、各种形态、各种样式的螃蟹,比如瓷的、布的、塑料的、玉石的、钢铁的、玻璃的……仿真的、卡通的、夸张的、写实的……红的、绿的、紫的、白的……站着的、趴着的、俯仰的、侧卧的……你会觉得全世界的螃蟹都接到了紧急的命令,到这里来集合,以供每一个游客检阅。看到如此多形态各异的同一种生物,会感觉到造化的神奇和人的想象力的丰富。自然界的螃蟹再稀奇古怪,也是大同小异的,只有人的想象才使螃蟹变换出如此庞大的家族,演绎出万千气象。每一只螃蟹都非常可爱,令人恨不得全部囊括回家。可惜银两有限,只买下一只红色的塑料螃蟹,直径约有半尺,肚腹处一捏,会吱吱作响。心想这样大的个头,如果煮熟的,要卖大价钱。但吱吱响,就有些莫名其妙,权当螃蟹的肚子里寄居了一只小老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