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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送,护士室是在楼下吧?”

“外来患者候诊室的旁边就是。”岳母凝视着鸟说。

鸟抱着装柚子的纸袋走到昏暗的走廊。走着走着,柚子的味道散发了出来,鸟的胸、脸,好像都染上了柚子香味的粒子。鸟想,肯定有一闻柚子味就气喘的家伙。随后他又想,躺在床上焦躁不安的妻子,眼圈染着绿晕、发送歌舞伎舞蹈似的信号的岳母,还有正在考虑柚子和气喘关系的自己,无论谁,大家做的事情都像在演戏。是在演戏,演戏。只有头上长着瘤子,被用糖水换走了牛奶因而不断衰弱下去的孩子不是演戏。即使如此,为什么不用白水,而用糖水呢?不给牛奶,不就越渗透出往冒牌货里掺点什么调料的卑鄙策略吗?鸟把柚子口袋递给闲班的护士,本想寒暄几句,但像小学时代的口吃病又犯了似的,他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鸟狼狈地沉默着,点了一下头,便匆忙拔腿往回返。身后响起了护士们响亮的笑声。演戏,演戏。无论什么,都像在演戏,都不是真的。这是为什么呢?鸟歪着头,屏住呼吸,一步三阶地往上走。通过婴儿室时,他提醒自己留心不要向里张望。

岳母拎着药罐,在患者家属和陪护人共同使用的炊事室前,昂扬地挺着上身伫立着。鸟走近岳母身旁,看到岳母的眼睛四周绿叶返照的光晕已经退去,代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的空虚感。鸟为此感到吃惊不已。他感觉到,与其说岳母昂然挺立,不如说她已经极度疲劳和绝望,以至于身体自然性的柔软也已丧失殆尽。鸟和岳母一边张望着对面仅距五米之远的妻子病房的房门,一边简略地相互问答。当岳母听到鸟说孩子还没死,便责怪说:

“不能早点处理吗?要是她看到了孩子,非发疯不可。”

鸟被威吓得默不作声。

“要有亲戚是医生就方便了,可惜!”岳母孤独地叹息着说。

我们是卑鄙者的同盟,是卑鄙的自我保护者同盟,鸟想。然而鸟担心,在走廊两侧关闭着的一个个房门后,或许就立着默不出声、把充满好奇的耳朵贴在门上的患者。他一边警戒着,一边报告说:

“喂的牛奶量减少了,用糖水代替牛奶喂他,主治医生说,这几天可能会有结果的。”

这时,鸟看到环绕岳母身体四周瘴气似的东西消失了,灌满了水的药罐像沉重的锤子挂在她的手臂上。岳母慢慢点点头,充满睡意似的细声说:“啊,是么,是么?”随后又补充说:“等这一切结束以后,孩子异常的事就只当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吧。”

“嗯。”鸟同意这一约定,他没有说已经和岳父讲过了。

“如果不这样,她不会再生第二个的,鸟。”

鸟点头赞同,但对岳母生理反应似的排斥渐渐高涨起来。岳母走进炊事室,鸟独自返回妻子的病房。这样简单的策略,妻子看不破吗?所有的一切都像演戏,并且这是登场人物只会背诵欺瞒人的台词戏,鸟想。

鸟走回妻子近前,妻子已经忘记了刚才因为柚子而发作的歇斯底里。鸟在妻子床边坐下,妻子突然伸出手,充满爱怜地摸着鸟的脸颊,说:“太憔悴了。”

“嗯嗯。”

“像阴沟里的水耗子一样寒碜呢,鸟。”妻子趁鸟不注意来了个突然袭击,“像只鬼鬼祟祟想往洞里跑的水耗子呀,鸟。”

“是么,我像个想逃跑的水耗子么?”鸟苦涩地说。

“妈妈担心你是不是又开始喝上了,鸟。你那无休无止的喝法真怕人,白天晚上,喝起来没完。”

鸟记起了自己整日整夜沉醉不醒的感觉:火烧火燎的脑袋、干得冒烟的喉咙、疼痛的胃、沉重的身体、失去知觉的手指、酒精麻痹的大脑,那一连数周闭锁在威士忌屏障里的地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