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百合花(第2/4页)

外婆非常年轻、美丽,像位女神。她站在路牌旁,路牌上的字爱莎不认识。她站在沙漠中的帐篷外,身边是几个手持来复枪的男人。每张照片里都有孩子。有些头上缠着绷带,有些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有一个孩子只有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是假肢。但其中有一个男孩外表上几乎毫发无伤,似乎能光脚跑个一百公里。他跟爱莎差不多年纪,头发又厚又乱,钥匙掉进去都会找不到。他的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看上去像是刚刚发现了一处藏满烟花和冰激凌的秘密基地。爱莎不知道他是谁,但管他叫狼孩,因为这就是爱莎对他的印象。

她总想询问外婆关于那个狼孩的事情,可每当这想法冒出来时,她的眼皮就开始睁不开,下一刻她已经坐在一只云兽身上,而外婆坐在另一只上,在不眠大陆上空翱翔,降落在密阿玛斯的城门边了。于是爱莎决定,那就明天早上再问外婆吧。

然后,有一天,再也没有早晨了。

爱莎坐在大窗外的长椅上,冷得牙齿直打战。妈妈在里面,跟一个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头鲸鱼的女人说话,至少听上去像是爱莎想象中的鲸鱼的声音。但这也不好说,毕竟爱莎没听过鲸鱼的声音,但那的确很像外婆的留声机——在外婆试图将它改造成某种机器人之后。搞不懂她想造的是哪一种机器人,但不管怎样,最后没成功。后来再放唱片时,那留声机听上去就像是一头鲸鱼了。爱莎在那天下午学会了所有关于黑胶唱片和CD的知识,也明白了为什么老年人看上去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因为在Spotify[1]出现之前,他们一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更换曲目了。

她紧了紧外套领子,用格兰芬多围巾包住下巴。昨晚下了第一场雪,一片一片,好似不太情愿。现在雪已经积得很深,可以做雪天使[2]了。爱莎喜欢做雪天使。

在密阿玛斯,全年都有雪天使。但外婆一直提醒爱莎,他们不太懂礼貌,还非常高傲自私,每每在饭馆就餐,他们总会抱怨人家的服务。“什么‘忙乱不堪、酒气冲天’之类的废话。”外婆不屑地说。

爱莎伸直腿,用鞋子接雪花。她讨厌坐在室外长椅上等妈妈,但还是这么做了,因为爱莎更讨厌坐在里面等妈妈。

她想回家,和外婆一起。现在,整栋房子都像在思念外婆,不是里面住的人,而是那建筑本身。墙壁嘎吱作响,哀号诉冤。“我们的朋友”则已经在它的公寓里号叫了整整两晚。

布里特-玛丽强迫肯特去按“我们的朋友”房间的门铃,但没有人应门。它只是叫得很响很响,吓得肯特撞上了墙。于是,布里特-玛丽就报了警。她已经恨“我们的朋友”很长时间了。几个月前,她带着一份请愿书走遍了整栋楼,想让每个人都签名,然后送交房东,要求“驱逐那只可怕的猎犬”。

“租户协会不能让狗待在这栋楼里,这事关安全!对孩子们来说,它很危险,我们必须为孩子们着想!”布里特-玛丽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就好像她是最关心孩子的人,然而这里仅有的孩子就是爱莎和生病男孩,而爱莎非常肯定布里特-玛丽不是太在乎爱莎的安全。

生病男孩就住在那条凶犬对门,但他的母亲云淡风轻地对布里特-玛丽说,她相信她的儿子应该给那条猎犬造成了更大的麻烦,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外婆听到这话,笑个不停,但爱莎却担心布里特-玛丽会想要把孩子们也驱逐出去。

爱莎从长椅上一跃而起,在雪地里走来走去,想让自己的脚暖和一点儿。鲸鱼女士工作的大窗户旁有一家超市,外面贴着一张告示:牛肉未49.90。爱莎努力控制住自己,因为妈妈总是要求她有自制力。但最后,她还是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红色记号笔,把“未”改成一个工整的“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