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蒋捷(第2/2页)

荆溪是蒋捷的家乡,外出或归家,常常要经过这里。此番遇雪,行程受阻,蒋捷有感而发,写下这首词。上片起笔,他便给自己的经历插上了想象的翅膀。白鸥看到我泊船岸边,忍不住问我:是因为下雪,你不得已留下来,还是你主动选择,愿意留下来的?如果是你自己想留下来的话,又是所为何事紧锁眉头呢?

开篇不写行程受阻的懊恼,不写雪大路滑的艰难,而写白鸥与自己的对话,看似闲笔,却反衬出行者的寂寞和孤独。夜风袭来,将船舱的帘布吹开,舱内灯火晃动,只有我孤单的影子随着烛光摇摆。冷冷清清的气氛里,忽然想起从前和朋友游玩的情景。

下片直接由“旧游”的主题转入,不禁追问,曾经一起游玩的朋友,现在都在哪里呢?当年结伴出游,春花烂漫,禁不住在楼台间逗留;绿柳依依,忍不住泛舟游湖。现在想起来真是梦一样的场景。哪怕做梦回味一次也是好的,可惜梦也梦不到。唯有眼前寒水依旧空流。漫天飞雪打湿了棉衣,我却依然出神地站在雪中。都说没有人像我这样忧愁,但是今夜雪中的梅花,似乎与我一样忧愁。

这首《梅花引·荆溪阻雪》语言轻巧,意境清幽,既有对往事的明媚回忆,也有对当下深沉的愁绪。上片以问答式开端,下片以自问自答式领起,以如今孤独寂寞的“泊孤舟”对应当年欢声笑语的“柳下舟”,在心留与身留的交织中,情景融合,真实自然。

蒋捷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为“宋末四大家”,其作品风格独特,语言朴实,节奏感强,读来朗朗上口,所以流传更广,影响更大。而且,他能将日常近似口语的文字编排得错落有致,起伏有序。“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剪梅·舟过吴江》),“花外楼,柳下舟”(《梅花引·荆溪阻雪》),“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声声慢·秋声》),这些词句像平常语,似家常话,仿佛与老朋友聊天般,就将往事、心事、去国旧事,都蓬蓬勃勃地写出来,让人唏嘘感叹之余,又能嚼出点永恒的味道。再如这首: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听雨》

虽然很多词人都有描写“雨”的作品,但无疑,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是同类作品中流传最广,最耐人寻味的。这首词共写了人生三个阶段“听雨”时的故事和感受。少年时,他是世家子弟,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消遣和娱乐是生活的主旋律。壮年时,南宋灭亡,他是流浪四方的游子,是兵荒马乱的难民,是满腔悲愤的前朝进士,是失群独飞的天边孤雁。及至老年,他在僧庐下听雨,须发斑白,是看透尘世悲欢离合的慈悲老者,是饱经沧桑后渐渐顿悟的安静灵魂。阶前小雨,点点滴滴,直到天明。这是蒋捷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深情回顾,也是他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沉淀出的人生智慧的结晶。

当然,这首词的魅力不止于此,其更深的内涵在于,它讲述的不仅仅是蒋捷一个人的故事,更是很多人都曾经历过的类似体验。少年天真贪玩,无忧无虑。中年求生艰难,胸中多有不平气。老年时,想到很多人生风浪不过转瞬即逝,无须在乎,不必多言,自然能于凄凉时生宁静,于寂寞处生惊喜。从“樱桃进士”到白发老翁,说到底,欣赏人生风景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是《虞美人·听雨》留下的思考,也是“竹山先生”蒋捷,为后人留在绵延雨声里的关怀与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