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暴中的镇定

莫奈特医生一直到离开后的第四天早上才回来。在恐怖时刻所发生的许多事都尽极力地隐瞒了露西,直到很久以后她远离法兰西时才知道一千一百名毫无防卫能力的男女囚犯无论老幼均遭民众杀害;接连四个日日夜夜被这恐怖的屠杀笼罩得暗无天日;连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屠杀的血腥。她当时只知道监狱遭到袭击,所有的政治犯都处于危险之中,有些犯人已被大家拖出去处决。

对于洛里先生,医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详述了群众怎样带他穿过拉佛斯监狱屠杀的场面;如何在狱中找到自设的审判团,犯人一个个带到它面前,由它迅速决定是拉出去斩首,还是释放出狱,或是送回牢房(这种情形为数很少);他又如何由带路人介绍给审判团,然后自报姓名和职业,讲述自己曾未经审判被秘密关押于巴士底狱达十八年,而后审判席中一人挺身相认,而此人就是德法热。

由此,他通过席上的登记册确认,他的女婿还在活着的囚犯中;他竭力向审判团,成员们有的睡,有的醒,有的沾满血污,有的没沾着血污,有的神志清醒,有的神志不清,祈求还他女婿以生命与自由。由于在被推翻的制度中他曾是令人尊敬的受难者,伴随着最初的狂热致意,他们同意将查尔斯。达尔内带到这无法可依的法庭听候审理。似乎他就要被立即释放,但忽然他的好运遇上了某种未加解释的阻止(医生也未能搞明白),而导致了秘密交谈后达成的一致意见。此时席上就坐的主席通知莫奈特医生,囚犯必须留在狱中,但由于他的缘故,可以平安在押,不受侵犯。一个手势以后,囚犯立刻又被带回监狱里;但医生此时却强烈请求留在狱中,以确保他的女婿,不会由于恶意或疏忽交给聚集的群众,当时在门外他们的喊杀声每每淹没了审判程序。他获许留在那血腥的厅堂直至危险过去。

除去间或的吃饭与打盹,他见到的景象惨不忍睹。人们对获释的囚犯所表现出的狂喜与对砍成碎片的囚犯所表现的残暴让他同样惊讶。他说,一个囚犯被释放后,出门向街上走去,被一暴徒用矛误伤。医生被找去包扎伤口,走出那扇门,他见那犯人躺在一群善人的胸膛前,而这些善人正坐在他们受害者的尸体上。在这如同可怕梦魇的场面中,一切都怪异地自相矛盾,这些人帮助医生以最温柔的关切照料着伤者,他们为他做担架,小心翼翼地护送他抬走,接着又拿起武器,重新投入屠宰场。那杀戮景象是如此恐怖,医生双手蒙眼,晕倒过去。

当洛里先生听着这些密谈时,他看着朋友的脸,他已经六十二岁,心里涌起一种担心,相心这样可怕的经历会勾起他旧的创伤。但是,他从没有见过他的朋友处于现在的境地。他不曾了解他性格的这一面。现在,医生第一次感觉到他遭受的痛苦已化成力量与权威,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在火中铸成的铁能够打破女儿丈夫的牢门,使他得到拯救。"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我的朋友,并不单是垃圾和废墟。我心爱的孩子帮助我恢复到现在的我,我就要帮助把她最心爱的人还给她;老天保佑我,我一定会成功!"就这样,莫奈特医生说道。当杰维斯。洛里见到那炯炯的目光,刚毅的面孔,镇定而又坚强的神情,在他看来,他的生命曾像时钟一样停止了许多年,而今以蛰伏的能量又重新转动,他相信医生所说的话。

在医生坚持不懈的目标前,任何一件,哪怕比必须抗争的事更为重大的,也得退而让步。他保持着作为一个医生的地位,医治各式各样的病人,关押的和自由的,富有的和贫穷的,邪恶的和善良的。他极其聪明地发挥着他个人的影响力,以至于很快就成为三个监狱的巡察医师,而拉佛斯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现在可以使露西放心,她丈夫已不再单独关押,而是与大批囚犯关在一起,他每周都见到她的丈夫,并给她带来甜蜜的直接从她丈夫口中说出的口信;有时她丈夫也送信给她(虽然从不经医生之手),但她却不能给他写信:因为,监狱疯狂地猜疑囚犯有阴谋,最猜忌那些国外有朋友或永久关系的逃亡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