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13页)

当我们昨天看到影片的这部分时,我想起哈米曾说过的故事。他说曾经有一次,一群移民小孩向他走来,他的侄子们就在旱谷里尖叫着跑着,像是他们刚刚看到了一群狼。我昨天提起这事的时候,他大声笑了。我像他那样扁平着发“以色列”的“色”字,还用一种短促、惊恐的声音模仿他的表演:“Aravim!Aravim!”

但现在,我已经准备好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了。失焦的画面再次聚焦,融化为一片炽热的薄雾。过了一会儿,镜头再次聚焦,又向更远处延伸。整个镜头都被天空的红色所填满,太阳的火球在西方融化。我再次因为这一幕而惊叹,就像我昨天做的那样,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灰暗、苍白得像一片朦胧的幻象,一片密集的城市显现出来,高高耸立。从拉马拉的阳台开始,玛万的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整个沿海平原和城市群地区,特拉维夫的摩天大楼正对着闪着蓝光的那一线大海。这一切离得都是那么近,近得令人惊讶,也许只有40英里远,近得可以触摸得到。

我把影片向后倒,定格画面,再次感到震惊。我把视线从北边移到南边,用我心灵的眼睛沿着滨海公路前行,仿佛看到旧的四号公路重建后去往雷霍沃特、里雄莱锡安、拉姆拉、罗德、本·古里安的机场、合隆、佩塔提克瓦、罗石艾因的指向标。我退回去,仔细地看着那一整堆密集地聚在一起的灰色和蓝色混凝土,特拉维夫完整的天际和在烟雾中模糊不清的郊区就这样被我找到了,我抓着遥控器的手同镜头里的画面一起僵住了。

以玛万的视角,从九层高的拉马拉望过去的以色列像一座巨大的岛屿。一座从海洋中拔地而起的混凝土高山,建筑物、摩天大楼和塔都挤成一团。像是一场幻觉,像一座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的巨大都市,特拉维夫在天际线的那一边。

镜头直直地转向那些摩天大楼,我能清楚地看到既骄傲又强壮的阿兹列里塔,还有米格沙洛姆的边沿。我甚至看出了雷丁电站的烟囱,还有军队驻地的大楼,国防部上方飘扬着的旗帜,拉马特甘东边的购物中心。越过被夕阳的余晖笼罩着的巨大城市,我自始至终能看见一条闪着金光的大海。

带着跟昨天一样的鸡皮疙瘩,我想起我在那里的家人——我侄子以及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的时候呆住了。在玛万从拉马拉拍摄夕阳的时候,他们都在哪儿呢?他们在干什么?这让我回忆起我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有一天在邻居家从窗户往自家厨房偷看。我偷偷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妈妈在厨房忙碌地洗着餐盘,还有我那趴在报纸上吃西瓜的爸爸的脖子背面,我为这不同的观察角度所带来的新鲜感惊呆了。这一次也一样,带着那种同样的、混合着陌生和亲密的矛盾的感觉,混合着负罪感和背叛感,还有一些不太体面的隐秘的感觉,我的视线被牢牢地吸在屏幕上。

这种反转是多么奇怪啊——从外面的角度看我们,从邻居家的窗户看进去,从镜头里隐藏的一面看我们自己。从纽约看他们在拉马拉所看到的风景。站在他们的阳台上,像是在芒特内博去看以色列的每一天,去看特拉维夫的郊区,看着我们在另一边的生活。我们那么自信,那么的思想简单,像是从未反思过。而发现他们能把我们看得那么清楚的感觉是如此特别,又令人恐惧。

太阳沉到更深的地方,如血的残阳散入大海。玛万的镜头跟随着一群迁徙的鸟儿去往天边,那黑色的一串被夕阳染上了红紫色。我的视线却被屏幕的底部深深吸引,仔细地看着越来越多的特拉维夫的灰色屋顶的轮廓。尽管玛万想专注捕捉的是那铺散开的大海和天空,只是偶尔被鸟儿吸引了注意力时才会不经意地照到城市的轮廓,我却无法自控地看着我的故乡,我无法自控地看着存在于敌人锐利目光中的以色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