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9页)

“我需要喝点东西,”斯潘塞说,“非常需要。可以吗?”

她拍拍手,甜哥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向来如此。他朝斯潘塞哈了哈腰。

“您想喝什么,斯潘塞先生?”

“纯苏格兰威士忌,多来点儿。”斯潘塞说。

甜哥儿走到客厅一角,从墙里拖出吧台,取出酒瓶,往一只杯子里倒了些。他走回来,把杯子放在斯潘塞跟前,然后准备离开。

“甜哥儿,”艾琳平静地说,“说不定马洛先生也想喝一杯。”

他停下脚,瞧着她,黑着一张紧绷的脸。

“不用,谢谢,”我说,“我不想喝。”

甜哥儿鼻子里哼了一声,拔腿走了。又是一阵沉默。斯潘塞放下还剩一半的酒,点燃一支烟。他开始对我说话,眼睛却不看着我。

“我敢肯定韦德夫人或甜哥儿能够送我回贝弗利山庄。不行的话,我会叫出租。我想你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吧。”

我折起那份认证过的结婚证书复印件,收进口袋。

“你确定想要这么办?”我问他。

“大家都想这么办。”

“行。”我站起身来,“我想是我太傻,费心费力做这些。你身为一流出版商,有一流出版商的脑筋——如果干这一行需要脑筋的话——你应当明白我来这儿不会只是为了扮扮黑脸。我提及旧事,自掏腰包获取事实,不是为了跟谁过不去。我调查保罗·马斯顿不是因为盖世太保杀了他,不是因为韦德夫人戴了假冒的军徽,也不是因为她混淆了日期,更不是因为她与他之间仓促的战时婚姻。我开始调查他时,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他的姓名。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毫无疑问,有人告诉了你。”斯潘塞冲口而出。

“正是,斯潘塞先生。那人是战后在纽约和他认识的,回来后又在蔡森酒吧撞见他和他妻子。”

“马斯顿是个常见的姓。”斯潘塞说着啜了一口威士忌。他扭了扭脑袋,右眼皮略略下垂,于是我又坐了下来。“保罗·马斯顿这名字不可能独一无二。举例来说,在纽约地区,就有十九个霍华德·斯潘塞列在电话簿上,其中四个干脆就是霍华德·斯潘塞,没有中间名缩写。”

“不错。但是,你说会有多少个保罗·马斯顿半边脸被延迟爆炸的迫击炮弹碎片毁掉,留有疤痕和整容手术的刀疤?”

斯潘塞嘴巴张开,发出一种粗重的呼吸声。他掏出手帕,擦着脑门。

“你说会有多少个保罗·马斯顿在那次迫击炮弹爆炸事件中救了曼迪·曼宁德兹和兰迪·斯塔尔那两个铁腕赌徒的性命?他们还活着,记得清清楚楚。等到适当的时候,他们会说话的。斯潘塞,怎么不再光火了?特里·伦诺克斯和保罗·马斯顿是同一个人。这可以毫无疑问地得到证实。”

我没指望谁会尖叫着跳起六英尺高,事实上谁也没这样。然而出现了一阵沉默,响亮得近乎一声叫喊的沉默。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这种沉默包围了我,那么沉重,那么密不透风。我听见厨房里水流动的声音,我还听见门外折叠起来的报纸落在车道上发出的闷响,而后是报童有点走调的轻柔的口哨声随着自行车渐渐远去。

我感到脖子后面被轻轻蜇了一下,赶忙躲开,扭头一看,甜哥儿站在那里,手里捏着把刀子。他深色皮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有某种我以前未曾见过的东西。

“你累了,阿米哥,”他轻声说道,“要不要我去给你弄杯酒来?”

“波旁威士忌加冰块,多谢。”我说。

“马上就来,先生。”(1)

他收起刀子,插进白制服的侧袋里,轻手轻脚地走了。

我这才朝艾琳望过去。她坐在那里,双手紧握,身体前倾。她垂着头,即便那脸上有任何表情,我也无法看到。她开口说话了,声音清晰而空洞,带了电话报时的机械味道。那声音一般人是不会一直听下去的,但要是你愿意,它会分分秒秒一直报下去,声调没有一丝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