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岩羊年(第2/15页)

“毕摩先生,请不要伤心了。儿子总要长大的,我们要尊重他们的人生选择。我的儿子也跟阿凸差不多一般大,我当初还希望他去学铁路工程呢,嗯,就像您说的,继承我的事业。但他喜欢绘画,将来想当一个画家。你明白吗?就是那种跟一个流浪汉差不多的职业,如果他不能取得成功的话。即便他饿死了,那也是他的选择。”

“狼还护自己的崽崽哩。”毕摩抽泣着说。

弗朗索瓦不是很高兴这句话,“毕摩先生,您要明白,现在这个世界上,人要比狼更敏捷凶猛,才存活得下来。对不起,火车要进站了,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的话,我得工作去了。”

弗朗索瓦站长摇了一下桌子上的铃铛,一个职员走进来,“送这位先生出去。”面对那个职员有些诧异的眼神,弗朗索瓦站长又补充说:“他误解我的好心了。”

毕摩独鲁站起来,擦干了眼角上最后一滴眼泪,一瞬间就变得像一个重新找到了尊严的人,眼睛里的刀子足以把人的心挖出来。

“你们的心,我从来就没有看错。”他说。

大卡洛斯带上自己的两条德国牧羊犬,一把双筒猎枪,骑上英格兰纯种马,和毕摩独鲁走上了“蟒蛇年蟒蛇月太阳走的路。”这是根据那张神秘的藏宝图的提示而在彝家大山里进行的数次无畏探寻之一。大卡洛斯发现自己越来越像那个被这张藏宝图耗尽心血的疯狂美国佬了,他在快要死时才交出了这张地图,那时他已经在八角楼里输光了大卡洛斯预支给他的三万皮阿斯特。这个倒霉的家伙到死都不会明白,八角楼的赌桌是被谁在操控。

在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山道上,全身狩猎装束、有马骑、有狗相伴的大卡洛斯常常落在毕摩独鲁的后面,干硬坚韧的老毕摩就像悬崖上的一棵千年古藤,愈老弥坚。霜风雪雨、刀砍火烧都只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几许沧桑演变的痕迹而已。他穿一双破烂的千层底布鞋,披一件蓑衣,除了腰上别着的一把砍柴刀,背一个竹篾背箩,手上连跟棍子都不拿。大卡洛斯曾经问毕摩,你进山连你们彝族人的火枪都不带,要是遇到野兽什么的,你怎么办?毕摩说,哪一样野兽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能碰到一只老虎的话,你就碰见我们彝族人的王了。我们都是它的臣民。大卡洛斯心有余悸地说,还是不要让·有这样的荣幸吧。

很多地方大卡洛斯不能骑马,而且娇贵的英格兰纯种马极不擅长走这样的山路。大卡洛斯不得不牵着马,爬行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它就像一个烦人的小姐,反倒成了大卡洛斯的累赘,而他的那两条德国牧羊犬,则常常走得舌头伸得老长老长。山道两边林木森森,遮天蔽日,小溪神出鬼没,忽而跌落在悬崖处,忽而钻入地下,不见了踪影。松涛发出野兽般的呐喊,仿佛一千头猛兽即将从密林深处一跃而出。“这他娘的是条什么样的路啊?”

“太阳走的路。”毕摩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说。

“太阳在天上。它的路倒是好走。”

“你得紧跟太阳的步子,才可以走出这片森林。”

“当然了,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谁落到了太阳的后面,谁就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大卡洛斯气喘吁吁地说。他发现自己说话也越来越像一个神神叨叨的老毕摩了。“可是,可是我们是走在蟒蛇走的路上吗?我们会遇到那个能把人一口吞掉的大家伙吗?”他不能不想起修铁路时那个倒霉的美国人汤姆。

“不是走在蟒蛇的路上,而是走在蟒蛇的季节里。”毕摩说。

“蟒蛇的季节?”大卡洛斯嘀咕道,“真不明白你们是如何确定这个该死的季节的。”

“我们的季节,上应天上的太阳,下合地上的动物,万事万物和谐,该播种时播种,该收割时收割,像你们的火车一样准时。它从来就不是可诅咒的,到了山头上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