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山甲年(第2/8页)

大卡洛斯对面临的困难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对自己的兄弟说:“对这些劳工来说,砍头跟在工地累死、摔死、得病死,有什么区别呢?砍头或许还让·们痛快点。我们今后不能仅仅靠手棍和手枪说话了。”

大卡洛斯那天让·把两大筐银洋抬到工地,在已经修筑好的路基上,把银洋一枚一枚地铺展开去。连一向弥漫在山谷里的浓雾也被银洋的光芒逼退了,一条山谷烨烨生辉,仿佛太阳刚从山谷里滚过。大卡洛斯说:“看啦,铁路就是一条通往财富的道路。这些大洋都是你们的了,来吧,从这上面趟过去吧,你们打铁锤的手将会更有力气。”

没有一个劳工上前一步。

“吊在悬崖上打铁锤的人,每打一锤,半个大洋。”大卡洛斯又吆喝道。

平常劳工们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如果还活着的话,也就挣得三个大洋。这样巨大的刺激连小卡洛斯都感到惊讶,他担心工钱付多了,他们没法跟承包商交代。

还是没有人响应。

“一个大洋。”大卡洛斯又高喊道,“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报酬优厚的工作了。”

终于有个人站出来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踩着脚下哗啦啦作响的银洋,走向财富之梦,也走上死亡之路。

那些萦绕在山谷间的云雾,远远看去诗意无穷,变幻莫测。山峰在云雾中出没,时而像大海中的孤岛,时而像天堂里的仙境。小卡洛斯曾经感叹道:“阿尔卑斯山的壮美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当他自己爬到山顶,监督那些拴着绳索溜下绝壁的劳工时,就再也找不到一丝诗意和壮美了。山谷间的大风变幻无常,人吊在绳索上就像一片飘零的树叶,甚至比一片树叶更轻。一个体能再好的劳工在半悬空的状态下,最多也只能打上五六锤,就连爬上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大卡洛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对能活着上来的劳工马上发工钱,但能挣到这几块以命相抵的大洋的劳工,少之又少。常常是一团浓雾像陡涨的洪水那样从山谷间涌过,虽然还没有夸张成大卡洛斯说的龙卷风,但人们已经在令人窒息的浓雾中,听见了被吞噬的劳工的哀号,看见了大风刮断的绳索、在雾中沉浮的破衣烂衫、枯枝败叶以及在地狱门口挣扎的阴魂。

一天,天空少有的晴朗,连一丝风都没有,人都能看见山谷对岸峭壁上的野花。工地上抓紧开工,小卡洛斯目送一个个像猴子一样下去的劳工。他总是担心拴在那些劳工身上的绳索,它们常会在怪石嶙峋的峭壁上被磨断。中国劳工的尸骨都快把山谷底填满了。小卡洛斯在山顶上每一根吊绳处都安排一个劳工负责观察,一旦发现绳索有磨损,马上就把人吊上来。

太阳快下山时,大卡洛斯上来了,他转了一圈,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然后他把那些负责照看绳子的劳工都打发去搬运材料,让·己的兄弟负责清点。小卡洛斯刚走一会儿,就听见惨叫声从山谷间传来。又有人掉下去了,小卡洛斯急得飞奔到山顶,他看到了只有在噩梦中才有的场景——

大卡洛斯用一把锋利的斧头,正把悬崖边的绳索一根根砍断!他手中的斧头就像一架断头机,冷酷无比地举起、劈下。仿佛他砍掉的不是维系一个人生命的保命绳,而是一根根毫无用处的枯枝。

“别这样啊,哥哥!下面有人。”小卡洛斯吓得脸色发白,就像兄长的斧头正向自己劈头砍来。

“嘘——”大卡洛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收工了,你开得起那样高的工钱吗?”

“要下地狱的!哥哥。”小卡洛斯哭喊道。

“别娘娘腔啦,你以为这里是天堂吗?”大卡洛斯往山谷深处望了望,确信今天再没有人来领工钱了,才长长嘘了口气。“老弟,不要忘了他们是干啥的,我们又是干啥的,更不要忘记是什么让·过上体面的生活。妈的,你什么时候才不像个童子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