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4/7页)

“我想出去走走,”她说。

“好吧。”

他们住在维多利亚车站附近。她沿着白金汉宫大街走去,穿过公园。她到了皮卡迪利大街,又慢慢地向皮卡迪利广场走去。有个男人看见她眼睛望着他,就站住脚,转过身子。

“晚上好,”他说。

“晚上好。”

她站住脚,笑了笑。

“和我一块儿去喝一杯怎么样?”他问道。

“去的话倒也可以。”

他们走进皮卡迪利大街旁边一条小街上的一家酒店,那儿聚集了很多妓女,男人都上这儿来和她们搭识,他们一起喝了杯啤酒。她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说笑笑,编了一个关于自己的荒唐故事告诉他。后来他问她可不可以跟她回家;她说不行,他不能这么做,不过他们可以去一家旅馆。他们坐上一辆马车,前往布卢姆斯伯里,在那儿的一家旅馆里要了间房过夜。第二天早晨,她坐上公共汽车到特拉法尔加广场,随后穿过公园;等她到家的时候,她的丈夫正坐下来准备吃早饭。吃完早饭,他们回到医院去安排孩子的葬礼。

“罗西,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我问道。“书里孩子死后发生的那些事——那也是真的吗?”

她迟疑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嘴上又浮现出她那仍然娇媚动人的微笑。

“唉,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讲讲也没什么关系。告诉你我也并不在意。他写的并不完全真实。他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他居然猜到那么多,我还是觉得很吃惊,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天晚上的任何事。”

罗西拿起一支香烟,沉思地把香烟的一头在桌上敲了敲,但是她并没有把烟点着。

“正如他在书里说的那样,我们从医院回家。我们是走回去的;当时我觉得我没法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出租马车里,我觉得我身体里的一切都死去了。我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再也哭不出来了,我累极了。特德想要安慰我,可是我说:‘天哪,你什么都别说。’后来他就什么都不说了。那时候,我们在沃霍尔大桥路的一幢公寓的三层楼上租了一套房间,只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所以我们只好把那可怜的孩子送到医院去;我们在寓所里无法照料她,而且女房东说她不希望把生病的孩子留在房子里,特德说她在医院里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女房东倒不是一个坏人,以前做过妓女,特德常常和她闲聊,一聊就是几个小时。那天她听到我们回来了,就上楼来探问。

“‘小姑娘今晚怎么样了?’她问道。

“‘她死了,’特德说。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女房东把茶点给我们端来。我什么都不想吃,可是特德硬要我吃了点儿火腿。后来我就坐在窗旁。女房东上来收拾杯盘的时候,我也没有回头,我不想任何人和我说话。特德在看一本书,至少是装着在看,但他并没有翻动页数。我看见他的泪水滴在书上。我一直望着窗外。那是六月底,二十八号,白天已经很长。我们住的房子正靠近街的拐角,我看着街上的人在酒店里出出进进,电车来来往往。我觉得白天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后来突然我发现天黑了。所有的灯都亮了,街上人多得不得了。我觉得累极了,两条腿像铅一般沉重。

“‘你干吗不把灯点上?’我对特德说。

“‘你要点灯吗?’他说。

“‘坐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没什么好处,’我说。

“他点上灯,开始抽起烟斗。我知道抽口烟对他会有好处。可是我还是坐在那儿,两眼望着窗外的街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要是我继续在房间里这么坐下去,准会发疯。我想到什么有灯光和人群的地方去。我想离开特德。不,倒不是那么强烈地想要离开他,而是想要离开特德正在思考和感受的一切。我们只有两间房。我走进卧室,孩子的小床还摆在那儿,但是我并不想看它。我戴上帽子和面纱,换了衣服,随后我回到特德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