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2页)

客店的那个招待旅行推销员的房间又冷又暗,我独自在一张摆了六份餐具的大桌子上吃饭。那个邋遢的凯蒂在旁边伺候。我问她能不能生个火。

“六月里不行,”她说。“过了四月,我们就不生火了。”

“我付钱好了,”我不满地说。

“六月里不行。要在十月里就可以,但是六月里不行。”

吃完饭,我到酒吧间去喝杯红葡萄酒。

“很安静嘛,”我对那个剪短发的女招待说。

“是啊,挺安静,”她回答说。

“我还以为星期五晚上你们这儿会有很多客人。”

“唔,大家都会这么想的,是吧?”

这时一个身体结实的红脸膛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他那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我猜他就是客店老板。

“你就是布伦特福德先生吗?”我问他说。

“不错,是我。”

“我认识你父亲。和我一起喝杯红葡萄酒吧?”

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他,在他的少年时代,镇上没有哪个人的名字像我的那样广为人知,可是看到他竟想不起我来,我感到有点儿狼狈。不过,他还是接受了我请他喝的红葡萄酒。

“到这儿来有公事?”他问我说。“我们常常接待一些做买卖的先生。我们总乐意尽力为他们效劳。”

我告诉他我是来拜访德里菲尔德太太的,让他去猜测我此行的目的。

“以前我常看见那老头儿,”布伦特福德先生说。“他那会儿特别爱上我们这儿来喝杯苦啤酒。听着,我的意思不是说他喝得有几分醉意,而是说他就爱坐在酒吧间里闲聊。嗨,我的天,他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从不在乎和谁一起闲聊。德里菲尔德太太却一点也不喜欢他上这儿来。老头儿常常从家里溜出来,跟谁都不言语一声,溜达到我这儿。你知道就他那年岁的人来说,这也是一段不短的路。当然啰,每次他们家发现他不见了,德里菲尔德太太就知道他在哪儿,她总打电话来问他在不在这儿。随后她就会坐上汽车到我这儿来找我老婆。她会对我老婆说:‘你去把他找来,布伦特福德太太。我不想自己走进酒吧间去,有那么多人闲呆在那儿。’所以我太太总进来对他说:‘哎,德里菲尔德先生,你太太坐车来找你了,你还是快点喝了啤酒跟她回去吧。’他总要我太太在德里菲尔德太太打电话来找他的时候别说他在这儿,可是我们当然不能这么干。他年岁大了,又是那么个人物,我们可担当不了这个责任。知道吗?他是在这个教区出生的,他的头一个太太是个本地姑娘。她死了好多年了。我根本不认识她。这老头儿可是个有趣的人。他一点都没架子;据说在伦敦,人家觉得他很了不起,他死的时候报上满是哀悼他的文章;可是跟他闲聊,你却一点都不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跟你我一样。当然啰,我们总设法让他舒舒服服。我们想请他坐在安乐椅中,可是他不肯,非要坐在柜台边上不可;他说他喜欢把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档上的那种感觉。我相信他在这儿比在其他随便什么地方都要高兴。他总说他很喜欢酒吧。他说在那儿你会见到生活,他说他始终热爱生活。真是个有个性的人物。他叫我想起我爸爸,只是我们家老爷子一辈子从没看过一本书;他一天能喝整整一瓶法国白兰地。他死的时候七十八岁,一辈子没生过病,最后死的时候生的那场病,也是他平生头一回生病。老德里菲尔德突然就故去了,我那会儿真是怪想他的。前两天我还对我老婆说很想什么时候来看一本他的书,听说他的好几本书写的都是我们这一带的事儿。”

注释

① 康普顿·麦肯齐(1883—1972):英国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