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似有若干必须填埋的空白(第2/6页)

不管怎样,寒冷比睡前更切实了。而且开始尿急,几乎忍无可忍。无奈之下,我去洞底边缘往地上倾泻。时间不短。尿立刻被地面吸收了。有一股轻微的氨气味儿,但这也很快消失。尿急问题消除后,随之而来的是空腹感。看来我的身体正缓慢而确凿地适应现实世界。在那隐喻之河喝的水的作用或许正在退出身体。

我再次痛感必须争分夺秒脱离这里。否则,势必不久饿死在这洞底。不供应水分和营养,人的血肉之身便无以维持生命。此乃这个现实世界 最基本的规律之一。而这里既无水又无食物。有的只是空气(尽管盖子堵得严严实实,但感觉有空气从哪里微微进入)。空气、爱、理想都很重要,但单靠这个活不下去。

我从地面站起,试了试能否设法从光秃秃的石墙攀爬出去。但不出所料,终归枉费心机。墙高固然差一点不足三米,而要攀登没有任何突起物的垂直墙壁,若非具有特异功能之人,基本不可能。纵使能攀登上去,也有盖堵在洞口。而要顶开盖,就要有结结实实的抓手或踏脚处。

我重新坐回地面。往下我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摇铃,如骑士团长那样。但骑士团长与我之间有个很大不同——骑士团长是理念,我是活生生的人。理念即使什么也不吃也不会感到饥饿,可我会。理念不会饿死,可饿死我则相当简单。骑士团长能不屈不挠地持续摇铃百年之久(他不具有时间观念),可我不吃不喝持续摇铃期间充其量三天或四天。再往下,估计摇那么轻的铃的力气都将荡然无存。

然而我还是在黑暗中不断摇铃。因为此外我一无所能。当然可以拼命喊救命。问题是洞外是空无人影的杂木林。若非有极特殊情况,人不会踏入作为雨田家私有地的杂木林。况且现在洞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无论怎么大声喊叫,声音怕也很难传入谁的耳朵。徒然使得嗓音沙哑、喉咙更渴而已。既然这样,还是摇铃为好。

何况,此铃声音的传播方式好像不同一般。估计是具有特殊功效的铃。在物理上声音决不算大,但深夜时分我可以从远离的家中床上清晰听得铃的声音。而且唯独铃响时间里那喧闹的秋虫叫声才戛然而止,简直像被严禁鸣叫。

于是,我背靠石墙不断摇铃。轻轻左右摇摆手腕,尽可能把心清空摇铃。摇一阵子,休息一会儿,再摇。如骑士团长曾经做的那样。无心状态绝不难做到。倾听铃声时间里,心情自然而然平和下来,不必非想什么不可。在光亮中摇响的铃声和在黑暗中摇响的铃声,听起来截然不同。想必实际上也截然不同吧。而且,摇铃时间里,尽管被孤零零闷在这没有出口的深重黑暗之中,但不那么感到恐惧了,担忧也感觉不出了。甚至饥寒交迫之感也好像忘了。追索逻辑路径的必要性也几乎不再让人放在心上。不言而喻,这对我而言甚是求之不得。

摇铃摇累了,就靠在石墙上小睡过去。每次睁眼醒来我都打手电筒查看手表时间,而每次都得知时针所指时刻乱七八糟。当然,乱七八糟的可能不是时针,而是我——应该是我。不过那怎么都无所谓了。我在黑暗中晃动手腕万念皆空地摇铃。累了就酣睡一场,醒来再摇。如此周而复始无尽无休。周而复始之中意识迅速稀释下去。

洞底几乎不闻任何声音。无论鸟鸣还是风声,一无所闻。为什么呢?为什么一无所闻呢?这里应当是现实世界,我已回归腹饿尿急的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本应充满种种声音才对。

过去多长时间了呢?我稀里糊涂。手表再也不看了。时间和我似乎彼此已无法顺利找到接点。而且,日期和星期较之时刻什么的更加超越理解范围。因为这里既无白天又无夜晚。如此一来二去,黑暗中就连自己肉体是否存在都变得让人费解了。不仅时间,甚至自己同自己肉体的接点也很难顺利找到。这意味着什么呢?我理解不了。或者莫如说就连想理解的心情都已消失不见。别无他法,我只管摇铃不止。一直摇到手腕差不多没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