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此其时也(第5/6页)

“诸君绝非残暴之人。”骑士团长似乎是在讲给我听,“这点一清二楚。诸君的人品,生来就不是要杀人的。但是,为了救助宝贵对象,或为了重要目的,有时必须做有违意愿之事。而现在恰恰如此。快,快杀了我!我的身体这般矮小,而且不会反抗,无非理念而已。只消将那刀尖刺入心脏即可,举手之劳。”

骑士团长用小小的指尖指着自己心脏位置。想到心脏,不能不想起妹妹的心脏。我清晰记得妹妹在大学附属医院接受心脏手术时的事,记得那是何等艰难而微妙的手术。抢救一颗有问题的心脏是极其艰巨的作业,需要好几位专业医生和大量血液。而毁掉它则轻而易举 。

骑士团长说:“啊,那种事再想也无济于事。为了找回秋川真理惠,诸君无论如何都要这样做,哪怕再不情愿!请相信我的话。抛弃心,关闭意识。但眼睛闭不得,要好好看着!”

我从骑士团长的背后挥起那把厨刀,却怎么也挥不下去。就算那对理念只不过是无数分之一的死,也不能改变我除掉自己眼前一个生命的事实。那岂不是和雨田继彦在南京由于年轻军官的命令而进行的杀人行径如出一辙?

“并非如出一辙。”骑士团长说,“这种场合是我主动希求的,我希求自己本身被杀死。那是为了再生的死。快,下决心把环闭合!”

我闭上眼睛,想起在宫城县的情人旅馆勒女子脖颈时的情形。当然那只是逢场作戏,是应女子的要求在不至于勒死的程度上轻勒她的脖子。可是归终我未能将那一行为持续得如她要求的那么久。再持续下去,说不定真会把她勒死。那时我在情人旅馆的床上刹那间在自己身上发现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深重的愤怒情感。它如同有血流入的泥沼在我胸间黑乎乎翻卷着巨大的漩涡,毫不含糊地朝真正的死逼近。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 ,我可是一清二楚 !那个男子说。

“快,快挥落那把厨刀!”骑士团长说,“诸君理应做得到。诸君杀的不是我,诸君此时此地杀的是邪恶的父亲。杀死邪恶的父亲,让大地吮吸他的血。”

邪恶的父亲?

之于我,邪恶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呢?

“之于诸君的邪恶父亲是谁?”骑士团长读取我的心理,“前不久你应该见过那个人,不是那样的吗?”

不能再把我画进画中 ,那个男子说,并且从黑暗的镜子中朝我笔直地伸出手指,指尖竟如刀尖一般锋利地直刺我的胸口。

疼痛袭来。与此同时,我条件反射地关闭了心扉。并且圆瞪双眼,摈除所有意念(一如《刺杀骑士团长》中的唐璜所为),将所有感情打入地宫,将表情彻底消除一空,一口气挥下厨刀。锋利的刀尖直刺骑士团长指着的小型心脏。有活着的肉体所具备的明显的手感。骑士团长本身丝毫没有抵抗的表示。两只小手的手指像要抓取虚空似的挣扎着,此外没有任何动作。但他寄寓的身体正拼出浑身力气,急欲从迫在眉睫的死中挣脱出来。骑士团长诚然是理念,但其肉体不是理念。那到底是理念借用的肉体,肉体无意顺从地接受死亡。肉体有肉体的逻辑。我必须竭尽全力压制其抵抗,彻底中断对方的呼吸。骑士团长说“杀死我”,然而现实中我杀的,是其他什么人 的肉体。

我恨不得抛弃一切,直接从这房间中一逃了之。但我的耳边还回响着骑士团长的语声:“为了找回秋川真理惠,诸君无论如何都要这样做,哪怕再不情愿!”

所以我将厨刀的刀身更深地插入骑士团长的心脏。事情不可能中途罢手。刀尖穿透他细弱的躯体,从后背捅出。他的白色衣裳染得红红一片。我握着刀柄的双手也给鲜血染红。但没有像《刺杀骑士团长》画面那样鲜血四溅。我促使自己认为这是幻象 。我杀的不过是幻象罢了,这终究是象征性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