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弗朗茨·卡夫卡热爱坡路(第2/4页)

“好几天没见了!”我说。

“无所谓好几天。”骑士团长冷淡地说,“理念这东西是以百年、千年为单位在世界各地走来走去的。一天两天不算时间。”

“免色先生的晚餐会如何?”

“啊,啊啊,那是足够意味深长的晚餐会。菜肴固然不能吃,但相应开了眼界。还有,免色君是非常引人关注的人物,种种事项都想得超前更超前。不过他也是个这个那个怀抱好多东西的人。”

“他提起一件事求我来着。”

“啊,那是的。”骑士团长一边看手中的铃一边了无兴致地说,“那话在旁边听在耳朵里了。可那玩意儿和我没什么关系。那归终是诸君和免色君之间实际性、也就是现世性的问题。”

“有一点想问问可以么?”我说。

骑士团长用手心咯哧咯哧蹭着下巴胡须。“啊,可以可以,能否回答你自是另当别论……”

“关于雨田具彦《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那幅画当然知道的吧?毕竟你借用的是画中出场人物的形体。那幅画总好像是以一九三八年在维也纳实际发生的暗杀未遂事件作为主题的。据说雨田具彦本人参与了那一事件。关于这点你是知道什么的吧?”

骑士团长抱臂思索有顷。而后眯细眼睛开口了。

“历史之中,就那样搁置在黑暗中为好的事件多得要命 。正确知识未必使人丰富。客观未必凌驾于主观之上。事实未必吹灭妄想。”

“一般而言或许如此。可是,那幅画是在向看画的人强烈诉说什么。我觉得,雨田具彦画那幅画的目的,可能是把自己知道的非常重大而又不能公之于世的事件以个人角度加以暗示化。人物和舞台设定置换为别的时代,他通过新掌握的日本画这一手法实行不妨说是作为隐喻的告白。甚至觉得他大概是为了这一目的才抛弃油画而转向日本画的。”

“那让画发言不就可以了?”骑士团长以镇静的语声说,“假如那幅画想要诉说什么,那么直接让画诉说好了!隐喻就作为隐喻、暗号就作为暗号、笊篱就作为笊篱原封不动好了!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成?”

何以突然冒出笊篱来令人不解,不过就那样原封不动好了。

我说:“不是说有不合适的。我只是想知道使得雨田具彦画那幅画的背景那样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那幅画在诉求什么。那幅画毫无疑问是以什么为具体目的画的。”

骑士团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用手心摸了一会儿下巴胡须。“弗朗茨·卡夫卡热爱坡路,对所有坡路心往神驰。喜欢观望建在陡坡路旁的房子——坐在路旁一动不动看那样的房子,一连看好几个小时。百看不厌,或歪起脖子看或挺直脖子看。总之是个怪家伙。这可知道?”

弗朗茨·卡夫卡和坡路?

“不,不知道。”我说。听都没听说过。

“那种事就算知道,也不至于多少加深对他所留作品的理解?嗯?”

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那么,你对弗朗茨·卡夫卡也是知道的了?从个人角度?”

“对方当然不知道我这个人,从个人角度。”骑士团长说。说罢像想起什么似的哧哧笑了。骑士团长笑出声来,我怕是第一次见到。莫非弗朗茨·卡夫卡有什么值得哧哧笑的因素?

随后骑士团长把表情复原,继续下文。

“真相即表象,表象即真相。将那里存在的表象原封不动地一口吞下去再好不过。道理也好事实也好猪肚脐也好蚂蚁睾丸也好,那里一概无有。人要想用除此以外的方法走上理解之路,好比让笊篱浮上水面。坏话我不说。作罢为好。免色君做的,即是此类,可怜!”

“就是说,无论做什么归终都是徒劳?”

“让百孔千疮的东西浮上水面,任何人都枉费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