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构图(第2/3页)

我和妻之间的问题,也许在于我下意识地希求柚来替代我死去的妹妹。我不无这样的感觉。我本身诚然不存在那种念头,可是细想之下,在妹妹死去后自己心间某个地方很可能始终期盼在自己面临精神性困难的时候有一个堪可依赖的伙伴。然而自不待言,妻和妹妹不同。柚不是小路。立场不同身份不同,成长经历尤其不同。

如此思来想去之间,我陡然想起婚前去位于世田谷区砧(1) 的柚的娘家拜访时的事。

柚的父亲是一家一流银行的支行长。儿子(柚的兄长)同是银行职员,在同一银行工作。两人都毕业于东京大学经济学部。看来家系多有银行人员。我想和柚结婚(当然柚也想和我结婚),找她父母告知我的心意。而同她父亲相见的半个多小时,无论从哪个立场来看都很难说是友好性质的。我仅仅是个卖不动的画家,作为副业画肖像画,没有可称为固定收入的收入。似可称为前景那样的东西也几乎无从找见。不管怎么考虑都不处于足以使得柚的这位银行精英父亲怀有好感的立场。因为这个事先就已有所预料,所以无论对方说什么、骂什么,我都决心不失冷静坐而倾听。何况我原本就是相当能忍的性格。

但是,在聆听妻的父亲喋喋不休的说教时间里,我身上类似生理性厌恶的情绪开始高涨。感情渐渐失控,心情糟得几乎呕吐。那当中我起身离座,说对不起想借用一下卫生间。我跪到马桶前拼命想把胃里的东西一吐为快,然而吐不出来。因为胃里差不多什么也没有。甚至胃液都出不来。于是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心情平复下来。因嘴里有不快味道,就用水漱口,拿手帕擦汗,而后折回客厅。

“不要紧?”柚看我的脸不安地问。大概我的脸色一塌糊涂。

“结婚是本人的自由。但久长不了哟!顶多四五年吧!”这是那天告别时她父亲对我说出口的最后的话(我对此一句没回)。她父亲那三言两语连同不快的回响留在我的耳底,或作为某种诅咒影响到后来的后来。

她的父母直到最后也未予认可,但我们直接登记正式结为夫妻。同我本人的父母已经几乎断了联系。没举行婚礼。朋友们借了会场,只办了一场简单的婚宴(主要推动者当然是热心帮忙的雨田政彦)。尽管如此,我们是幸福的。至少最初几年我想是绝对幸福的。四年或五年,我们之间不存在像是问题的问题。然而之后不久,就像大型客轮在大海正中转舵一样开始了徐缓的转折。缘由我还不大清楚,转折点也看不真切。想必婚姻生活中她追求的东西和我追求的东西之间有某种差异。那种错位经年累月逐渐加大,而觉察到时,她已然同我以外的男人幽会了。归终,婚姻生活只持续了六年。

她的父亲知道我们婚姻生活出了破绽,很可能暗自得意:“喏,言中了吧!”(倒是比他预料的长了一两年。)肯定将柚弃我而去反倒视为可喜可贺的事。柚和我分开后莫非修复了同娘家的关系?那种事我当然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她个人问题,与我无关。尽管这样,她父亲的紧箍咒似乎依然未从我头上取下。我至今仍能觉出那种无可捕捉的气息、那种吃进肌肤的重量。而且,尽管自己不情愿承认,但我的心灵创伤意外之深,仍在流血,一如雨田具彦画中骑士团长被刺的心脏。

午后时光迅速流逝,秋日黄昏早早降临,天空转眼暗了下来,乌黑发亮的乌鸦们在山谷上空欢叫着归巢。我出到阳台,倚着栏杆眼望山谷对面免色的房子。庭园有几盏灯已经闪亮,在黑暗中将房子的白色炫示出来。我在脑海中推出每晚每夜从阳台上使用高性能双筒望远镜悄悄捕捉秋川真理惠形影的免色身姿。他为了使这一行为成为可能——完全出于这一个目的——而将那座白房子强行纳入手中。支付巨款,投入精力,不厌其烦,终于将那座很难说符合自己情趣的豪宅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