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虽然小,但砍下去肯定出血(第4/5页)

疑问有很多。或者不如说应有 很多。却不知何故,我一个也想不起来。我是单数,何以被称为“诸君”呢?但这终究是琐碎疑问,不值得特意提出。或者“理念”世界里原本不存在单数第二人称亦未可知。

“制约多多,无微不至。”骑士团长说,“譬如一天之内我只能在有限时间里形体化。我中意扑朔迷离的夜阑时分,故而大体从凌晨一时半至二时半之间形体化。明亮时间里形体化尤感疲惫。其余非形体化时间,则作为无形理念随处休憩,犹如阁楼里的猫头鹰。此外,我是不被邀请即不能前往的体质。然而拜诸君开洞拿铃所赐,我得以进入这户人家。”

“你一直被关在那个洞底?”我试着问。我的语声好了许多,但仍有少许沙哑。

“不知道。我原本无有正确意义上的所谓记忆。但我被关在那个洞中乃是某种事实。我置身于那个洞中,由于某种缘故而不能从那里离开。不过,关在那里也无有特别不自由。纵使在那又窄又黑的洞底关上几万年,也不至于觉出不自由和痛苦。而诸君将我从那里放出,对此我相应致以谢意。毕竟,同不自由相比,还是自由妙趣横生。毋庸赘言,对那个免色其人也表示感谢。若无他的努力,洞不可能打开。”

我点头:“正是。”

“我大约感觉到了那样的预兆,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那个洞被打开的可能性。并且这样认定:此其时也!”

“所以前一阵子就开始半夜把铃弄出声了?”

“一点儿不错。结果洞被大大打开了。而且被免色氏好意请去参加晚餐会。”

我再次点头。免色确实请骑士团长——当时免色用的是木乃伊一词——参加星期二晚餐会了,模仿唐璜请骑士团长雕像吃晚餐。作为他恐怕是类似轻度玩笑那样的念头,但现在已不再是玩笑。

“我,食物概不入口。”骑士团长说,“酒也不喝。盖因不具备消化器官。说无趣也够无趣的,毕竟好不容易被请吃那么丰盛的宴席。但招待还是谨予接受。理念被谁请吃晚饭,这事无有许多。”

这是这天夜里骑士团长最后的话。说罢即陡然沉默不语,双目悄然闭合,仿佛一点一点进入冥想世界。闭目后,骑士团长显出相当内省的神情,身体纹丝不动。不久,骑士团长的形体急速单薄起来,轮廓也很快模糊不清,数秒后彻底消失不见。我条件反射地看一眼钟:凌晨二时十五分。想必“形体化”规定时间至此终了。

我走到沙发那里,用手摸了摸骑士团长坐过的部位。我的手毫无感觉。没有温煦,没有凹窝,谁在这里坐过的痕迹荡然无存。大概理念是一无体温一无重量的吧。那一形体终究不过是临时形象罢了。我在其旁边坐下,深深吸了口气,用双手一下接一下搓脸。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梦中。我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活生生的梦。或者不如说这个世界现在也还是梦的延长。我被封闭在梦中,我这样觉得。但那不是梦,这点我也心知肚明。这有可能不是现实,却又不是梦。我和免色两人从那奇妙的洞底把骑士团长——或采取骑士团长形体的理念——解放出来。而骑士团长现在住在这房子里,一如阁楼里的猫头鹰。至于那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明了那将带来怎样的结果。

我站起身,拾起掉在地板上的雨田具彦的橡木手杖,关掉客厅的灯,折回卧室。四下寂然。大凡声音都听不见。我脱去对襟毛衣,一身睡衣躺在床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骑士团长打算星期二去免色家——免色请他赴晚宴。在那里到底将有什么发生呢?我越想心里越不平静,活像桌腿长短不一的餐桌。

但不觉之间我居然困得一塌糊涂,似乎我的脑袋动员所有功能千方百计把我拖入睡眠,把我从茫无头绪的混乱现实中强行剥离出来,而我又无法抵抗。不大工夫,我睡了过去。睡前倏然想到猫头鹰——猫头鹰现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