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为什么看漏了这么关键的事(第3/4页)

那岂非不言而喻的事 ?又有谁说道。声音仍近在耳畔。

不言而喻的事?我对着自己追问。到底什么事不言而喻?

找出免色君有而这里没有的东西不就行了 ?有谁说。声音照样清晰得很,简直就像在消音室里的录音,了无回声。一字一顿,清晰可闻。犹如具象化的观念缺乏自然的抑扬顿挫。

我再度环顾四周。这回从凳子上下来,走去客厅查看。所有房间都检查一遍。但家中谁也没有。即使有,也无非阁楼里的猫头鹰罢了。而猫头鹰当然不会说话。况且房门上着锁。

画室的凳子自行移动,继而发生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天声?我自身之声?还是匿名第三者之声?总之我的脑袋开始出毛病,我不能不这样认为。自那夜半铃声以来,我就对自身意识的正当性不甚怀有自信了。然而就铃声来说,免色也在场,和我同样真切听见了那个声音,所以客观上可以证明不是我幻听。我的听觉功能完全正常。那么,这不可思议的语声究竟是什么呢?

我又一次坐在凳子上,又一次看画。

找出免色君有而这里没有的东西不就行了 ?简直像让人猜谜,像聪明的鸟对在深山老林中迷路的孩子指路。免色君有而这里没有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呢?

很花时间。时钟循规蹈矩地静静刻录时刻,从东面小窗口射在地板上的光圈悄然移行。色彩鲜艳身体轻盈的小鸟飞来落在柳树枝上摇摇颤颤寻找什么,俄而叫着飞去。状如圆形石盘的白云成群结队流过天空。一架银色飞机朝着波光粼粼的大海一头飞去。对潜哨戒的自卫队的四螺旋桨直升机。侧耳倾听,凝眸注视,使潜在变成显在是赋予它们的日常职责。我听着发动机声接近而又远离。

之后,我的思维终于触及一个事实。那是不折不扣明明白白 的事实。为什么那事忘得一干二净呢?免色有而这幅免色肖像没有的东西,那东西再清楚不过:他的白发 !刚下的雪一般纯白的、令人叹为观止的白发!舍此无以谈免色。为什么这么关键的事给我看漏了呢?

我从凳上立起,赶紧从颜料盒中归拢白色颜料,把合适的画笔拿在手里,什么也不再想,只管大刀阔斧自由奔放地往画上厚厚抹去。刮刀也用了,指尖也用了——如此持续了十五六分钟,而后从画布跟前离开,坐在凳子上,查看出来的效果。

那里有免色这个人。免色毫无疑问位于画中。他的人格——无论其内容如何——在我的画作融为一体、显在其上。我当然尚未正确理解免色涉其人的存在样态,或者莫如说等于一无所知。然而作为画家的我得以把他作为一个综合性形象、作为不能解剖的一个整体在画布再现出来。他在画中呼吸。甚至他所怀有的谜也照有不误。

而与此同时,无论从哪个观点来看,这幅画都不是所谓“肖像画”。它固然成功地使免色涉这一存在跃然纸上(我觉得),但并非以描绘免色这个人的外观作为目的(完全谈不上)。那里有很大的差别。那基本是为我画的 画。

至于委托人免色能否将那样的画作为自身“肖像画”予以认可,我忖度不出。那幅画说不定已成了和他当时所期待的相距几光年之遥的东西。虽然他当初说随我怎么画都可以,风格上也概无要求,可是那上面有可能已经偏巧 画入了免色本身不愿意认可其存在的某种消极要素。问题是,对那幅画他中意也好不中意也好,我都已经束手无策。无论怎么考虑,画都已经脱离我的手,已经远离我的意志。

接下去仍差不多在凳子上坐了半个小时,目不转睛注视那幅肖像画。它诚然是我自己画的,却又同时超越了我的逻辑和理解的范围。自己为什么画出了这样的东西呢?我已无从记起。凝视之间,它或者距自己近在咫尺,或者距自己远在天边。但那上面画的毫无疑问是具有正确颜色和正确形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