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但是,奇妙到如此地步的奇事是第一次(第4/5页)

“若是我,倒是塞上耳朵……”

放下电话,我坐在客厅椅子上看上田秋成的《二世缘》。看原文,再看现代文翻译。若干细节固然有差异,但确如免色所说,书上写的故事和我在此经历的事极为相似。故事里边,钲声传来是丑时(凌晨两点左右),时刻大体相同。只是,我听的不是钲,是铃声。故事中虫鸣并未停止。主人公在深更半夜连同虫声听得那个声音。但除了这种细微差异,我体验的和这个故事一模一样。由于实在太像了,以致险些惊呆。

挖出来的木乃伊虽然干得不能再干,但手仍不屈不挠地敲钲。那令人惊惧的生命力使得身体自行动个不止。这僧人恐怕是在念佛敲钲当中入定的。主人公给木乃伊穿上衣服,让嘴唇含水。如此一来二去,木乃伊能喝稀粥,逐渐有了肉。最后回复得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然而他身上全然看不出“开悟僧”气象。没有知性没有知识,高洁更是荡然无存。生前记忆尽皆丧失,想不起自己何以在地下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吃肉,性欲也有不少。娶妻,做些粗活打打杂,用以维持生计。人们给他取了“入定之定助”这个名字。村里的人看见他如此形貌不堪,失去了对佛法的敬意。心想这就是历经严格修行、以生命钻研佛法之人的最后下场?其结果致使人们轻视信仰本身,渐渐不再靠近寺院。便是这样一个故事。如免色所说,里边明显反映了作者的反讽性世界观,不是单纯的鬼怪故事。

至若佛法,岂非徒劳之举?此人入土敲钲凡百年之久,然未显任何灵魂,唯余骨骸而已,如此形容不堪!

(而若说起佛法,那岂不是虚幻无用的事情?这个人进入地下敲钲应有一百多年了,可是什么灵验也没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模样这般惨不忍睹!)

《二世缘》这部短篇小说反复看了几遍,看得我彻底糊涂起来。假如使用重型机械移石掘土而当真从地下出现“唯余骨骸”、“形容不堪”的木乃伊,我到底应如何对待才好呢?我要负起使之死而复生的责任不成?像雨田政彦说的那样别轻举妄动,只管塞上耳朵一切听之任之岂非明智之举?

问题是,即便我想照做,那也不能仅仅塞上耳朵了事。哪怕耳朵塞得再紧,也不大可能从那声音中逃离。纵使搬去别处住,那声音也难免紧追不放。何况,和免色同样,我也有很强的好奇心。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石头下潜藏着什么。

偏午时分免色打来电话:“雨田君的许可得到了吧?”

我说给雨田政彦打电话大致讲了情由。雨田说一切随我怎么处理。

“那就好!”免色说,“园艺业者那边,我基本安排好了。跟业者没讲那个神秘声音,只要求对方挪开树林里的几块旧石头,挪完接着挖洞。事情突如其来,好在对方正好得闲,说如果可以想今天下午先来看看,明天一早动手作业。让业者随便进来看看情况不要紧的?”

我说不要紧,随便过来就是。

“看了好安排必要的器械。估计作业本身有几小时也就完了。我在现场看着。”免色说。

“我当然也去现场。作业开始时间定了,请告诉我一声。”我说。而后蓦然想起补充一句,“对了,昨夜那声音传来前我们谈的事……”

免色似乎未能马上理解我说的意思。“我们谈的事?”

“真理惠那个十三岁女孩的事,没准真是你的孩子——谈到这里时,那个声音传来了,于是没再谈下去。”

“啊,那件事啊,”免色说,“那么说来是谈那个了。忘得一干二净。是的,还得接着谈下去。不过那也不是多么迫不及待的事。等这件事平安解决了,到时再接着谈。”

其后,无论做什么我都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书也好,听音乐也好,做饭也好,那时间里我总是考虑那片树林中的旧石头堆下有什么。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把鱼干般彻底干枯的黑色木乃伊形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