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六千金买得凌迟罪 一封书驱走丧门星(第3/5页)

“刚弼点点头道:‘是了,是了。’又问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丝不错。只是我听人说,你公公平常待你极为刻薄,是有的罢?’魏氏道:‘公公待我如待亲身女儿一般恩惠,没有再厚的了。’刚弼道:‘你公公横竖已死,你何必替他回护呢?’

“魏氏听了,抬起头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叫道:‘刚大老爷!你不过要成就我个凌迟的罪名!现在我已遂了你的愿了,既杀了公公,总是个凌迟!你又何必坐成个故杀呢?──你家也有儿女呀!劝你退后些罢!’刚弼一笑道:‘论做官的道理呢,原该追究个水尽山穷;然既已如此,先让他把这个供画了再说。’”

黄人瑞道:“这是前两天的事,现在他还要算计那个老头子呢。昨日我在县衙门里吃饭,王子谨气得要死,逼得不敢开口,一开口,仿佛得了魏家若干银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觉得这案情不妥当,然也没有法想,商议除非能把白太尊白子寿弄来才行。这瘟刚是以清廉自命的,白太尊的清廉,恐怕比他还靠得住些。白子寿的人品学问,为众所推服,他还不敢藐视。舍此更无能制伏他的人了。只是一两天内就要上详,宫保的性子又急,若奏出去就不好设法了。只是没法通到宫保面前去,凡我们同寅都要避点嫌疑。昨日我看见老哥,我从心眼里欢喜出来!请你想个甚幺法子。”

老残道:“我也没有长策。不过这种事情,其势已迫,不能计出万全的;只有就此情形,我详细写封信禀宫保,请宫保派白太尊来覆审。至于这一炮响不响,那就不能管了。天下事冤枉的多着呢。但是碰在我辈眼目中,尽心力替他做一下子就罢了。”

人瑞道:“佩服,佩服。事不宜迟,笔墨纸张都预备好了,请你老人家就此动笔。──翠环,你去点蜡烛,泡茶。”

老残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里坐下。翠环把洋烛也点着了。老残揭开墨盒,拔出笔来,铺好了纸,拈笔便写。那知墨盒子已冻得像块石头,笔也冻得像个枣核子,半笔也写不下去。翠环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烘。老残将笔拿在手里向着火盆,一头烘,一头想。半霎工夫,墨盒里冒白气,下半边已烊了。老残沾墨就写,写两行,烘一烘,不过半个多时辰,信已写好,加了个封皮,打算问人瑞信已写妥,交给谁送去,对翠环道:“你请黄老爷进来。”

翠环把房门帘一揭,格格的笑个不止,低低喊道:“铁老爷,你来瞧!”老残望外一看,原来黄人瑞在南首,双手拉着烟枪,头歪在枕头上,口里拖三四寸长一条口涎,腿上却盖了一条狼皮褥子;再看那边,翠花睡在虎皮毯上,两只脚都缩在衣服里头,两只手超在袖子里,头却不在枕头上,半个脸缩在衣服大襟里,半个脸靠着袖子,两个人都睡得实沉沉的了。

老残看了说:“这可使不得!快点喊他们起来!”老残就去拍人瑞,说:“醒醒罢,这样要受病的。”人瑞惊醒,懵里懵懂的,睁开眼说道:“呵,呵;信写好了吗?”老残说:“写好了。”人瑞挣扎着坐起,只见口边那条涎水由袖子上滚到烟盘里,跌成几段,原来久已化作一条冰了!

老残拍人瑞的时候,翠环却到翠花身边,先向他衣服摸着两只脚,用力往外一扯。翠花惊醒,连喊:“谁?谁?谁?”连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冻死我了!”

两人起来,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无人添炭,只剩一层白灰,几星余火,却还有热气。翠环道:“屋里火盆旺着呢,快向屋里烘去罢。”

四人遂同到里边屋来。翠花看铺盖三分,俱已摊得齐楚,就去看那县里送来的,却是一床蓝湖绉被,一床红湖绉被,两条大呢褥子,一个枕头;指给老残道:“你瞧这铺盖好不好?”老残道:“太好了些。”便向人瑞道:“信写完了,请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