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历山山下古帝遗踪 明湖湖边美人绝调(第2/4页)

老残从鹊华桥往南缓缓的向小布政司街走去,一抬头,见那墙上贴了一张黄纸,有一尺长,七八寸宽的光景,居中写着「说鼓书”三个大字,旁边一行小字是“二十四日明湖居。”那纸还未十分干,心知是方才贴的,只不知道这是甚幺事情,别处也没见过这样招子。一路走着,一路盘算。只听得耳边有两个挑担子的说道:“明儿白妞说书,我们可以不必做生意,来听书罢。”又走到街上,听铺子里柜台上有人说道:“前次白妞说书是你告假的;明儿的书,应该我告假了。”一路行来,街谈巷议,大半都是这话,心里诧异道:“白妞是何许人?说的是何等样书?为甚一纸招贴便举国若狂如此?”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已到高升店口。进得店去,茶房便来回道:“客人,用甚幺夜膳?”

老残一一说过,就顺便问道:“你们此地说鼓书是个甚幺顽意儿?何以惊动这幺许多的人?”茶房说:“客人,你不知道。这说鼓书本是山东乡下的土调,用一面鼓,两片梨花简,名叫梨花大鼓,演说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没甚稀奇;自从王家出了这个白妞、黑妞姐妹两个,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岁时就学会了这说书的本事;他却嫌这乡下的调儿没甚幺出奇,他就常到戏园里看戏,所有甚幺西皮、二簧、梆子腔等唱,一听就会,甚幺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等人的调子,他一听也就会唱。仗着他的喉咙,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气,要多长有多长。他又把那南方的甚幺昆腔小曲,种种的腔调,他都拿来装在这大鼓书的调儿里面,不过二三年工夫,创出这个调儿,竟至无论南北高下的人,听了他唱书,无不神魂颠倒。现在已有招子,明儿就唱。你不信,去听一听就知道了。只是要听还要早去,他虽是一点钟开唱,若到十点钟去便没有座位的。”

老残听了,也不甚相信。次日六点钟起,先到南门内看了舜井,又出南门,到历山脚下,看看相传大舜昔日耕田的地方。及至回店,已有九点钟的光景,赶忙吃了饭,走到明湖居,才不过十点钟时候。那明湖居本是个大戏园子,戏台前有一百多张桌子。那知进了园门,园子里面已经坐得满满的了,只有中间七八张桌子还无人坐。桌子却都贴着「抚院定”、“学院定”等类红纸条儿。

老残看了半天,无处落脚,只好袖子里送了看坐儿的二百个钱,才弄了一张短板凳,在人缝里坐下。看那戏台上只摆了一张半桌,桌子上放了一面板鼓,鼓上放了两个铁片儿,心里知道这就是所谓“梨花简”了,旁边放了一个三弦子,半桌后面放了两张椅子,并无一个人在台上。偌大的个戏台,空空洞洞,别无他物,看了不觉有些好笑。园子里面顶着篮子卖烧饼油条的有一二十个,都是为那不吃饭来的人买了充饥的。

到了十一点钟,只见门口轿子渐渐拥挤,许多官员都着了便衣,带着家人,陆续进来。不到十二点钟,前面几张空桌俱已满了,不断还有人来,看坐儿的也只是搬张短凳在夹缝中安插。这一群人来了,彼此招呼,有打千儿的,有作揖的,大半打千儿的多,高谈阔论,说笑自如。这十几张桌子外,看来都是做生意的人,又有些像是本地读书人的样子,大家都嘁嘁喳喳的在那里说闲话。因为人太多了,所以说的甚幺话都听不清楚,也不去管他。

到了十二点半钟,看那台上,从后台帘子里面出来了一个男人,穿了一件蓝布长衫,长长的脸儿,一脸胳【左月右达】,仿佛风干福橘皮似的,甚为丑陋。但觉得那人气味倒还沉静,出得台来,并无一语,就往半桌后面左手一张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将三弦子取来,随便和了和弦,弹了一两个小调,人也不甚留神去听;后来弹了一枝大调,也不知道叫甚幺牌子;只是到后来,全用轮指,那抑扬顿挫,入耳动心,恍若有几十根弦,几百个指头,在那里弹似的。这时台下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却也压不下那弦子去。这曲弹罢,就歇了手。旁边有人送上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