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作后赘言(第3/9页)

翌年四月时,银座大街上栽插了柳树苗,两边的人行道上,一些朱骨的纸罩蜡灯装饰在人造花之间,呈现出一派宛如乡村戏剧中出现的街市氛围。当我看到银座插立着的朱骨纸罩蜡灯、赤坂溜池的牛肉店涂着红色的栏杆,便可知道城里人的情趣变得多么低级。在柳祭节的第二个月,霞关义举(26)震动了社会。那天晚上,我正好在银座散步,目睹《读卖新闻》最先出了报道事件经过的号外,《朝日新闻》步其后尘。时间很巧,正值星期天。这天晚上银座大街上人山人海,大家看了贴在电线杆上的号外,不仅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连有关这件事的议论也听不到一句,只有摆摊的商人在不停歇地给玩具兵器上发条,用喷水的玩具手枪乱射一气。

就是从这时起,帚叶老先生戴着旧帽子,穿一双日光木屐,每天夜晚准时出现在尾张町三越前大街上。现在回想起来,银座的大街小巷里,一个劲儿滋孽起来的咖啡店最繁荣、淫靡之风最盛的时期就是昭和七年夏天至次年这段时间。哪家咖啡店都会派出两三名女招待站在店门口拉客,在小街酒吧间干活的女招待们必定是两人一组,在大街上兜来逛去,她们扯着散步的人的袖子,挤弄着媚眼诱惑行人。还有一种怪模怪样的女人装出站着在观看商店橱窗里摆设的样子,看到一个男客便打招呼凑上去邀他一起去喝杯茶什么的。百货商店除了女售货员外还雇用了许多妇女,让她们身穿游泳衣,把自己的肌体暴露在众人的眼前,这也是从这一年初时兴起的做法。行人还可以在小街巷子的各个角落里看到吆喝着卖玩具的小姑娘的身影。看到那些年轻的妇女们似乎并不因服从雇主命令在商店和大街上供人观赏自己的脸蛋和身姿而感到羞耻,其中还不乏扬扬得意者,就会感到那些站立在店门口迎客的公娼似乎又死灰复燃了,而且好像因此而懂得了不论何时,社会都有一套不变的使役女人的方法。

地铁工程已经开凿到京桥北端了,银座大街上不分昼夜地传来往地下打铁桩的机器声,施工人员在商店的屋檐下不分地方地占地午睡。

月岛小学的某女教师一到夜晚便摇身一变成了银座一丁目后面“情人”咖啡馆的女招待,因卖淫及趁旅客入睡行窃而被捕。这种事使报纸的版面热闹起来,其时也是昭和七年这一年的冬月。

初次与帚叶老先生交往是在大正十年,在那之前,我每逢去旧书市场时总会遇见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就开始交谈。不过,这之后我们见面的地点往往还是旧书店门前,交谈的内容也局限于旧书,所以昭和七年偶然在银座大街上遇到老先生时,我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意外的地方见到了不曾料到的人一样,那天我们是站着交谈到分手的。

从昭和二三年起至再见到老先生时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不去银座。不过,我夜间的失眠却随着年岁的增加变得严重起来,加上为了购买自炊时所需的方便食品和逃避盛夏时节邻居家传来的广播噪声等原因,于是又开始去银座散步。不过,我害怕遭到报纸杂志的笔伐,在巷子里漫步时尽量避人耳目,只要一看见对面走来提着文件皮包或捧着报刊杂志的头发蓬乱的人,便拐进横巷或躲到电线杆后面去。

帚叶老先生总是穿着白色的日本袜和日光木屐,其风采令人一看便知他不是一个紧跟当代时尚的人,所以,还不等我说及为何惧怕当代文士的理由,老先生便看了出来,由此也了解了我回避去大街上的咖啡馆的原委。一天夜里,他领着我到西银座巷子里一家叫做“万茶亭”的咖啡馆,那儿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他对我说,在今后一段时间里,我们就把这儿当做碰头地点吧。这也说明他是了解我的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