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九(第3/3页)

听到当天晚上阿雪在窗口所说的话,我感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现在,为了避免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见面,眼下分手可使阿雪心中不感到那么深切地悲哀和失望吧。我还没有问过阿雪的真名和她的身世,她也没有遇到过向我讲述这一切的机会。今天夜晚,我们俩处在自然分手之际,若再错过这个机会,无法挽救的悲伤一定会充塞我的心灵。随着夜越来越深,这种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强烈起来。

不知何时突然起了风,它从大街上刮进巷子,东碰西撞,最后从小窗户里闯进家来,踢动了带着响铃的门帘。我那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心情,被门帘上的铃声骚扰得更不安宁。这种铃声同卖风铃的人从棂格窗外经过时发出的铃声不同,是除了这块天地之外的地方绝对听不到的。从夏末到秋季持续不断的酷热使我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种铃声,正因为如此,现在它的响声使我深切地感觉到秋夜正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深。或许是感觉上的缘故吧,行人的脚步声显得清静,这一带的娼妓在窗边打喷嚏的声音也听得见。

阿雪离开了窗边,来到饭厅点燃了烟,她想起什么似的说:

“你明天能早点来吗?”

“早点,是傍晚吗?”

“还要早点。明天星期二,是诊察日,十一点就可结束,跟我一起到浅草去吗?四点之前赶回来就行。”

我觉得去也无妨,顺便还想同她好好喝杯离别酒。可是,我又害怕被那些新闻记者和文学家看到后再遭笔伐,于是回答说:

“上公园我有所不便哪。你想去买什么东西吗?”

“我想买块表,再说马上又得穿夹衣了。”

“真是的,热啊热啊地叫着叫着,转眼就到秋分了。夹衣要买什么样的?是在店里穿吗?”

“是啊,怎么都得花三十圆吧。”

“这点钱我身上就有,你一个人去定做吧。”说着,我掏出了钱包。

“你,真给?”

“不愿接受?不必介意。”

为了永不忘却,我久久地注视着阿雪那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意外欣喜之色,从钱包里掏出纸币放在矮脚食桌上。

与敲门声一起传来了老板的叫声,阿雪正想说什么,又不吱声了。她将纸币藏进漂亮的和服腰带里。我站起来,迎着进屋的老板走出店外。

来到伏见稻荷神社跟前,大风从巷子反方向的大街上直刮而来,一下子吹乱了我的头发。除了来这儿之外我总习惯戴着帽子,大风一刮我马上举起一只手去护帽,这才发现并没有戴帽,不由泛起苦笑。大风像要折断似的摇撼着祭祀用的旗杆,旗帜和巷口杂烩店的门帘一起啪啪地翻舞着,仿佛要被撕碎飞走似的。河浜边角上的无花果和葡萄叶在香灰店后面的阴影中咔嚓咔嚓地发出折枝碎叶般的声响。来到大街上,突然呈现在眼前的广袤高远的天空中,灰暗的银河若隐若现,点点繁星闪烁着冷清的亮光,使人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寂寞,从居民住房后面驶过的电车发出的声响和警笛的呼叫被狂风吹送着传来,加剧了这种寂寞感。我决定从白髯桥方向取道回家,可是不知是在常去的隅田町邮局边呢还是在向岛剧场的电影院那儿不经意地拐进了岔道,在陋巷之间迂回曲折地穿来插去,最终走到白髯明神社的后侧。八月末到九月初,一到夜间,一场骤雨过后,清澄的天空中常常出现一轮明月,照亮了道路,使人不由地想起从前的夜景,我经常不知不觉地漫步到问讯冈一带。可是,今夜没有月亮,凉飕飕的河风使我忽然感到寒冷,一到地藏坂车站,立刻躲进候车室板壁和地藏菩萨之间,蜷缩起来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