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七(第2/4页)

“又是这种地方,多热啊!”

阿雪一上楼,立刻走到有窗户的三铺席大的屋子里,把已经褪色的印花布窗帘扒到一边说:“请上这儿来吧,好风。哟,又闪电了。”

“比刚才稍微凉快些了。的确,凉风习习呀。”

窗口的正下方被楼下遮阴用的草帘子挡住了视线,出乎意料,在这个窗口可以远远望见巷子一带的情景——河浜对面住房二楼窗口边的女人的相貌;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影……屋顶上面的天空呈铅色,云层沉重地低垂着,看不到星星。大街上的霓虹灯微微染红了半壁天空,使这闷热的夜更加闷热了。阿雪取过一个坐垫,放在窗槛上,然后坐了上去,注视着天空。“我说你呀!”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说,“如果我还清了账,你肯娶我作妻吗?”

“我这号人,能有啥用濹。”

“你是说自己没资格讨老婆吗?”

“要是没有让她吃饱的能力,那有什么资格。”

阿雪不吭声了,巷子里传来维龙的歌曲,阿雪也跟着用鼻子哼唱起来,我正要若无其事地看看她的表情,她突然站了起来,似乎要故意避开我的目光似的。她伸出一只手去抓住窗柱,把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要是再年轻十岁的话……”我坐在矮脚食桌前点燃了香烟。

“你,到底多少岁数?”

我仰望着朝我回过头来的阿雪,看到她那个常挂在脸上的酒窝,不知为什么,我放心了。

“马上要六十了。”

“老板也六十岁,还挺结实的。”阿雪专注地端详着我的脸。

“你呀,还不到四十,三十七八岁吧。”

“我是父亲的小老婆所生,所以看不出年龄。”

“四十岁也看不上,特别是你的头发。”

“要是四十岁那该是明治三十一年出生的。”

“你看我的岁数呢?”

“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不过,可能有二十四了吧。”

“你呀,嘴太甜可不行!我二十六岁。”

“阿雪,你说你曾经当过宇都宫的艺伎吧。”

“是的。”

“那又为什么到这儿来呢?是因为很熟悉这一带的情况?”

“我在东京待过一段时间。”

“是为了挣钱吗?”

“那倒不至于……老爷得病死了,为此稍稍……”

“刚来不熟悉的时候,吃惊不小吧。这儿与艺伎的做法大不相同。”

“那也不见得。当初我是知道这儿的情况才来的。指望靠当艺伎来还清借款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再说既然……干这种营生,还是多挣上几个钱为好。”

“能想到这一点真了不起!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当艺伎的那阵,妓院的一位阿姐的熟人是在这一带营生的,我听她说过!”

“即便如此,还是很了不起。年限一满,你就可以单独干了,赚的钱,尽量多留下些吧。”

“我这样的年龄最好去干侍候人的工作。不过,将来的事现在是不知道的,你说呢?”

脸被她的目光直射着,我再次奇妙地感到不安。尽管觉得恐怕不至于,但是,我就像自己的槽牙咬住了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这回轮到我想转过脸去望天了。

大街上的霓虹灯映亮的天边,从刚才起就一亮一亮地闪电。这会儿,闪电已强烈地射向人们的视界,不过,雷声倒没听见。凉风也顿时无影无踪,黄昏时分的闷热又重新袭来。

“好像马上要下阵雨了。”

“你呀。上次我从理发店回来……到现在已经快有三个月啦。”

传入我耳中的“已经快有三个月啦”这句话的“啦”字尾音拖长了,这声音里似乎包含着无限的深情,仿佛要我去回想一下遥远的过去。要是用“已经三个月”或者“已有三个月”等肯定的语气,那么也许听上去只是平平常常的谈话,可是用这个拖长的“啦”字,与其说这是表示感叹还不如说是为了催促我给她答复而故意用的,所以,我连“是的……”这一应答也咽进了喉咙,只好用目光来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