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五(第2/2页)

“在这种地方,想花钱的花得可厉害了。有的客人会连续待上个把月。”

“是吗?”我惊异了,“不到警察署去登记也行吗?要是在吉原那地方呀,立刻就得去申报。”

“在这儿嘛,也许有的店家也那么做的。”

“老待在这儿的客人是些什么人呀?是小偷?”

“是布庄的伙计,最后,店老板跑来把他带走了。”

“是携带账款潜逃的?”

“是的吧。”

“这方面,我是没有问题的。”我说。可是她却露出一副不管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一句也没多问。

不过,我还是明白了这个女人似乎老早就毫无根据地断定了我的职业。

二楼的拉门上贴着不少用四开照片纸大小的半纸(7)刻印的风俗美女画,其中有歌麻吕的《捕鲍鱼》和丰信的《入浴美女》画,我记得自己曾经在《此花》杂志的插图上见过这些画。还有的是从《北斋三册本》、《福德和合人》的画中去掉男人,只留下女人的画。我便详细地向她介绍了这种书的情况。以后,阿雪和客人一起上二楼时曾斜眼瞅见我正在楼下的房间里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于是,她似乎认定我是一个搞地下出版业的人,还提出,下次去的时候要我给她带一本那种书去。

我家里还有些二三十年前收集的书刊,按她的请求,一次我带去了三四本。至此,我的职业不仅被不由分说地定了下来,而且我的“不义之财”出自何方似乎也自然明了了。于是,这女人对我更加推心置腹,全然不把我当做客人对待。

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营生的女人们面对避人耳目、前景暗淡的男子时,既不害怕也不讨嫌,必定产生亲热和爱怜的感情,这种情况想来不必以大量实例进行深刻的阐述。鸭川的艺伎拯救被幕府官吏追逼的志士;寒驿的酒店女招待给蒙混过关的赌徒资助旅费时慷慨不辞;托斯卡(8)为逃窜的贫民不吝周济;三千岁(9)把真正的爱情奉献给无赖汉而毫不后悔。

在这儿,我所担心的只是千万别在这条街的附近或在东武线的电车里碰到哪位文学家或新闻记者,至于其他人,无论在哪儿遇上或被尾随跟踪都无妨。我这个人年少时就受到恪守信条的人的嫌弃,亲戚的孩子也不上我的家门,因此如今一身毫无牵挂。我害怕的只是那些操觚之士。十多年前,银座大街上的酒吧一间间开张时,我曾在那儿喝醉过一回,于是所有的报纸一无例外地对我群起讨伐,昭和四年四月的《文艺春秋》杂志把我当做“不能让其生存”于社会的人施以攻击,当我看到该文中使用的类似“诱拐处女”之类的文字时,心想这也许是企图媾陷我,使我成为一个触犯科条的罪人。倘若让他们探知我悄悄夜渡濹水东游的事,那就更难预测他们要达到何种企图了。这倒是真令人可怕。

不仅每天夜晚上、下电车的时候,只要走进这个地区,在店铺集中、热闹非凡的大街上自不消说,哪怕在巷子小道中,只要人多,走路时就必须注意前后左右。这种心情对于我描写《失踪》主人公种田顺平的遁世境遇大概是一种必要的体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