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7页)

一望无际的湛蓝,天和海连接在一起,没有什么能区别开它们。未知的深度和广度使一片风帆茫茫然。

汪洋大海中漂泊的生命在碰运气,它要找到一条通道突出去,从这渺无涯际的汪洋、从这死一般的湛蓝、从这未知的深广水域里突出去。必须找到一条通道,一条海峡。

一直向前漂着。生命向前漂着,已经不知漂了多久。风帆撕成了碎片,缆绳磨损,桅杆折断。还要漂多久?漂吧。然而这从不变化的湛蓝多折磨人啊!无休止的单调景色真是难以忍受!总是那样呆板的蓝色水面,总是一览无余的蓝色天空,总是那条展现在前方的半圆形地平线——单调的天空和单调的水面之间一条隐隐绰绰、充满诱惑的带子,但那决不是陆地。因此,无论怎样漂,无论向哪里突去,感觉到的却总是静止,或说永恒。

但生命之帆还在不屈不挠地寻找通道。

它盲目地东突西闯,甚至受尽欺骗。像麦哲伦的船队,一次又一次摸索着驶进貌似海峡的入口:圣马提阿斯湾、企鹅湾、历险湾……它们只是一个个封闭的海湾,撩拨人勇气的死胡同。

风帆被迫从不可逾越的死海湾尽头掉转航向,再向前途茫茫的汪洋驶去……

生命,本身就充满探险和倡然。麦哲伦的胜利在于他比别的生命更具有韧性。甚至连拉普拉塔河的误会也没有使他灰心。船队昂然开向拉普拉塔河的河口,坚信不疑这滚滚西去的巨浪将带他们进入另一片海洋。麦哲伦受着巨大的愚弄:认为他的伟业已完成、通道找到了,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海峡……

……生命充满信心地向前摸索,然而拉普拉塔河却越来越窄,雄伟的水路并不是它要寻找的海峡,它再次折回头来……

无望的航行继续着,几乎走投无路。但突然间,一阵飓风把它带进海的深谷,这里充满暗礁,稍微动一动,就会撞上去,然后沉下去,永远地沉下去……

……船只在礁石缝隙里挤进挤出,远处升起灰色的烟柱,麦哲伦知道,那是即将沉没的船在求救……

骇人的飓风。海湾里顿时白浪滔天,旋风大作,一片混沌。生命到了最后毁灭的关头,但就在这关头,它惊奇地发现,屹立在面前的一排险峻的岩石并不是封闭的,在最突出的岩石后面出现一线河岔子……再往前,再往前……

麦哲伦船队的命运终于发生戏剧性的转折。四艘船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驶入自古无人知晓的阴森森的海峡……

水路是否会中断?远处的礁石是否又会合拢?弯弯曲曲、布满凶险的航道像迷宫,又像阴司的暗河。这是一条几乎无法通过的海峡:许许多多的拐弯处、小海湾、蛱湾、浅滩和互相交错的支流及十分混乱的礁石。要有非凡的勇气和极大的幸运,才能通过……

我醒来后,感到日子已过去许多天。我的苏醒使许多人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担心我不再醒来,在“乙醚”的全麻醉后,稀里糊涂就直接走进永恒。也就是说,怕我经不住那一番折腾,让他们的努力半途而废。

但我毕竟还是醒了。难怪他们全像盯着一个奇迹那样盯着我。那些白帽子白口罩之间的黑眼睛尽力不把心满意足表现得太过分。他们在我身上欣赏自己的手艺。

窗子开了一条缝,飘进来一片黄叶子,一片红叶子,一片紫叶子。我看着这三片叶子心想,我赖在这床上的日子实在是不短了。

听说我几经抢救才活到现在。我身上满是白色的硬壳,因此我体验到某种活物待在蛋壳里,又不得脱颖而出的苦恼。硬梆梆的石膏把我固定成这副僵硬的形象。我估计我已被弄得奇形怪状。有的人生来就畸形,有的人需要一番努力才变得奇形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