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4/6页)

可是班长,你现在在对我微笑。

事情从那个吻以后就变得复杂了。他躲着我,我也有意无意地绕开他。整整半年,我和他见面都挺尴尬。他甚至有点羞恼。有时我们也想装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谈谈笑笑,可是不行,我和他都有点鬼祟感。在人为的回避中我们其实是亲密起来了。偶尔接触,我和他都充满既甜蜜又烦躁的矛盾情绪,搞得我们很窝囊。

有天我告诉他一件心事。关于我的阿爷,我那位非血缘的祖父。我对他说:“阿爷有三年多没给我写信。自我当兵后,他对我不理不睬,一封信也不给我写。我写了许多信给他,可他就是不理我。”

他听完后说:“你为什么把这事告诉我?”

我被他问住了,张口结舌傻在那里。这时有人走过来,我和他很默契地分手了。第二天我担心地问他:“你把我阿爷的事告诉别人了吗?”他让我放心,并劝我请探亲假回去看看。

“马上要到那个油库工地去演出,不会准我假的。”

“那……”他飞快地说,“你装病!饿三天,再喝三大缸子盐水,抽出血来一查,准是贫血;要不你装高血压:嘴里嚼块生姜,血压就猛高起来……对了,干脆装肾炎,刺破手指,往验尿的小瓶里滴几滴血就行!我全干过!在工厂,我没时间画画就这样混病假条!你只要病了,准批你探亲假!”

我不敢。万一露出破绽,我那成分不过硬的阿爷就暴露了。我正在入团,表格里没有祖父这个人,到时我怎么讲得清。我想念阿爷,同时觉得若没有这个阿爷该多轻松。

我没有向刘队长提出探亲的请求。我知道那个油库很艰苦,艰苦的地方多去一次,进步就多一分本钱。这就是人人争着去那种地方的原因。去油库的路上,他既同情又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快成革命的傻子了。”

同时他还轻轻揪了一下我的辫子。

我和他渐渐发展起来的感情,由于这个微小的亲昵举动又有所飞跃。可孙煤一点察觉也没有。我的班长,当时你被高力纠缠得头昏脑热了吧?……

对,就是那次去油库慰问演出,闹出一件糟透了的事来。我万万没想到会出现那样卑鄙的事,没想到会有这样丑恶的人。

……不管怎样我已扑住他了。一股刺鼻的汗味。这个铁疙瘩的组合物就是十个我也别想惹他。他玩一样就能摆脱我的纠缠。奇怪的是,他并不挣扎,驯顺而僵硬地站在那里。与其说是我降服了他,不如说他自己降服了自己。

我在一刹那间惶惑了,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过道那头仍在喊:“堵住!别让他跑了!”

似乎整个营地都沸沸扬扬起来。‘

我揪住他的衣服了。他能够摆脱我而没有摆脱。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满腔仇恨忽然跑得十分遥远。对眼前这个猛兽般的男性,我忽然产生一丝丝理解。我恼恨这莫名其妙的理解。

杂沓的脚步从那一端奔过来。就在我心软下的当日,那人撞开我跑去。等大队人马赶到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荒唐。我跟随众人徒劳地搜查到半夜。回到被窝里,发现右手仍痉挛抱攥得死紧。伸开一看,手心里有一枚皱成一团的领章!我觉得我像攥着一条毛毛虫。

第二天,大家对捕获这坏蛋信心很足。蔡玲说她把这张脸记得很牢,若让她挨个辨认,他肯定跑不了。她一口咬定那是张极大的白脸盘,还有一双极大的黑眼睛。其他女兵也与蔡玲的印象相符。

既然我们说得如此有把握,这个营的营长决定来一次大清查。他对这事感到的羞辱远比我们强烈。

“不把他揪出来,全营几百号人都给王八蛋担戴臭名!……”他说。

营长迅速系腰带,挎手枪,一边对女兵们说:“不要怕,大胆认!”作为原告的演出队女兵全挤在营部办公室门口。营长让通信员集舍全体大兵,让我们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