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3/5页)

“你怎么总也丢不掉你那一套?”

团支书突然说。

陶小童停止“呼啦呼啦”地吸面条,呆看着他。他每天都能在她身上发现新毛病;她见到他就浑身不对劲,一点自信也没了。本来出操走得挺好,只要他当值星,准让她单独在众目之下来回走,弄到她彻底晕头转向,不分前后左右,才饶她。她怕他是怕透了,但又感到不应该躲开他,躲开他就是躲开一种正确的东西。

“你要把你那一套,”团支书用食指在脑门上绕了一下,“丢掉。你那一套,”他又绕一下,“跟部队这一套,格格不入。你要入团,就要丢掉你那一套!”他最后又果断地在脑门上那样一绕。

老实巴交的团支书词汇少得可怜,但他偏偏爱给人做思想工作。有人发现一个窍门,如果你不想听团支书的“思想工作”,就盯着他面孔看。他谈话最怕人家看他脸,他希望俩人最好东张西望。如果谁盯牢他,他就会着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找过徐北方几次。徐北方在他刚想开口时,就用充满景仰的目光盯着他,他居然一言不发就结束了“思想工作”。

有一点陶小童至少是听懂了,团支书想发展她入团;有一点她怎么也听不懂,团支书反来复去说的“那一套”,是指什么。

孙煤认为陶小童太不像话了。

吃过晚饭,她召集全班开会。她是班长,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开会。

彭沙沙忽然人五人六地拍拍陶小童肩膀,说:“你这个人啊,思想有问题。”

大家都板着脸:陶小童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陶小童同志,你经常写学习心得吗?”班长口气严厉地问。

“写……写心得。”

“你每天晚上写的是心得吗?”班长紧逼着问。

“是……是心得。”

彭沙沙耐不住了,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张嘴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啊”。

陶小童忽然明白出了什么事。

大家都笑起来。彭沙沙扭着腰,向前伸着两只短胳膊,又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啊”。大家笑着,陶小童也傻乎乎跟着笑,怎么办呢?不笑她就被孤立了。

彭沙沙更加眉飞色舞。她向来希望捧场的人越多越好。这个丑姑娘有一大优点:先天下之乐而乐。有次去一个空军疗养院慰问演出,那地方有温泉,大家被优待去享受一回。池子里一股怪味,据说是水中含硫磺的缘故,不仅有益健康,还有漂白功效。女兵们要先把彭沙沙扔进池里,看看能否将她屁股上那块黑胎记漂掉。

彭沙沙不等别人扔她,自己喊着“冲啊”就蹦进池子。“喂,彭沙沙!”班长孙煤说,“站起来,叫我们看看你屁股上的黑记掉了没有?”

她真的站起来,把背掉向众人。班长顿时笑得浑身每条优美的曲线都随着波动,指着彭沙沙大叫:“你有救啦!……那块黑记真漂白啦!不信你扭头看看!”

彭沙沙装着很认真地扭身往后看,结果像猫逮尾巴似的原地直打转。

女兵们被她逗得呼天抢地地笑。彭沙沙不怕丑化自己。她就凭这点征服了众人。只要能让大家高兴,她就可着劲糟蹋自己。有时搞得陶小童为她痛心。

这时彭沙沙用哆哆嗦嗦的嗓音朗诵道:

啊!这就是你吗——我初夏的小雨?

你温柔地、轻轻地——

你斜的、竖的

织成一张情网,把我裹得

这样

严密……

陶小童脸上出现一种得意感,把孙煤简直气坏了。

彭沙沙记性不坏,她能把陶小童的诗整段背诵。

有人也学着“啊”了一声,马上就叽叽咕咕地笑起来。这种笑很微妙,是从一个似懂非懂、却又非常敏感的区域发出的。

啊……

夏夜的风,是浅蓝的,

彭沙沙继续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