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虫之爱(第2/2页)

嘿!我根本就没用这个法子。我可受不了,别说是看虫子的画片了,有一次到饭店吃饭,上了一罐精致的补品。我一揭开盖儿,看到那漂浮的虫草,当时就把盛汤的小罐摔到地上了……朋友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讲着。

我狐疑地看了看自家的垃圾筒,虫尸横陈,难道刚才女友是别人的胆子附体,才如此泰然自若?

我说,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是怎样重塑了金身。

女友说,别着急啊,听我慢慢说。有一天,我抱着女儿上公园,那时她刚刚会讲话。我们在林荫路上走着,突然她说,妈妈……头上……有……她说着,把一缕东西从我的发上摘下,托在手里,邀功般地给我看。

我定睛一看,魂飞天外,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在女儿的小手内,显得狰狞万分。

我第一个反应是像以往一样昏倒,但是我倒不下去,因为我抱着我的孩子。如果我倒了,就会摔坏她,我不但不曾昏过去,而且神志是从没有过的清醒。

第二个反应是想撕肝裂胆地大叫一声。因为你胆子大,对于惊叫在恐惧时的益处可能体会不深。其实能叫出来极好,可以释放高度的紧张。但我立即想到,万万叫不得。我一喊,就会吓坏了我的孩子。于是我硬是把涌到舌尖的惊叫咽了下去,我猜那时我的脖子一定像吃了鸡蛋的蛇一样,鼓起了一个大包。

现在,一条虫子近在咫尺。我的女儿用手指抚摸着它,好像那是一块冷冷的斑斓宝石。我的脑海迅速地搅动着。如果我害怕,把虫子丢在地上,女儿一定从此种下虫子可怕的印象。在她的眼中,妈妈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如果有什么东西把妈妈吓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东西一定是极其可怕的。

我读过一些有关的书籍,知道当年我的妈妈正是用这个办法让我一生对虫子这种幼小的物体骇之入骨。虽然当我长大之后,从理论上知道小小的虫子只要没有毒素,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我的身体不服从我的意志。我的妈妈一方面保护了我,一方面用一种不恰当的方式把一种新的恐惧注入我的心里。如果我大叫大喊,那么这根恐惧的链条就会遗传下去。不行,我要用我的爱将这链条砸断。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长大之后第一次把一条活的虫子捏在手心,翻过来掉过去地观赏着那虫子,还假装很开心地咧着嘴,因为——女儿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呢!虫子的体温,比我的手指要高得多,它的皮肤有鳞片,鳞片中有湿润的滑液一丝丝渗出,头顶的茸毛在向不同的方向摆动着,比针尖还小的眼珠机警、怯懦……

女友说着,我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只有一个对虫子高度敏感的人,才会有如此令人震惊的描述。

女友继续说,那一刻,真比百年还难熬。女儿清澈无瑕的目光笼罩着我,在她面前,我是一个神。我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我不能把我病态的恐惧传给她……不知过了多久,我把虫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我对女儿说,这是虫子。虫子没什么可怕的。有的虫子有毒,你别用手去摸。不过,大多数虫子是可以摸的……这条虫子,就在地上慢慢地爬远了。女儿还对它扬扬小手,说:“拜……”我抱起女儿,半天都没有走动一步。衣服早已被黏黏的汗浸湿了。

女友说完,好久好久,厨房里寂静无声。

我说,原来你的药,是你的女儿给你的啊。

女友纠正道,我的药,是我给我自己的,那就是对女儿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