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营(第2/6页)

有一天晚上,我趴在海滩上,忽然弄明白了李家营的秘密,那是村里一个老光棍到海边钓鱼回来时告诉我的。

二百年前,于七之乱过后,李家营就闹起鬼来。当时村里就剩了几个寡妇,个个都和鬼丈夫有来往。白天你看见她们时,个个都脸色青里透白,真是鬼气重重。李家营的街上都长满了草,就连村东的举人家门厅的砖缝里也长满了草。

举人本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他在李家营有五百多亩好地,过去家里雇着四十多个长工,还有三四十头牲口。李家大院也盖得好生气派。他在城里也有好几家买卖,在别村也有好多地。于七一闹起来,他就跑到城里去了。乱定以后,他派了几个人回来,打算把房子修理一下,再把家搬回来,谁知那几个人在村里住了一夜就逃出去了,说李家营的鬼十分厉害,活人根本住不下。老举人吓得不敢回来,派了几个和尚老道回来放焰口,打算安抚一下冤魂,怎知鬼们连和尚老道也不放过,半夜里把他们都轰了出来,还有一个大头鬼用哭丧棒痛殴了和尚一顿。以后好几年,举人再也没派人来过。他的院墙上长满了青苔,房上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外村的人谁也不敢到李家营来,因为鬼们不欢迎。有个货郎在李家营住过一夜,他说夜里那阵怪风刮过之后,从村东头传来一阵鬼叫,然后就有一大群鬼到他住的房子周围来闹,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有,一个个披头散发口吐白烟。后来来了两个大头鬼把他从房子里揪出去,用冷水喷他、用哭丧棒敲他,还用长指甲挠他的脚心,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来了一个女鬼飘飘荡荡从空而降,手里拿着两条白练在院子中舞了一阵,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奴家的替身来也,妾身超生有望矣!”念得还带着韵,和戏台上的青衣差不多。后来那个女鬼把白练做了个圈子挂在门框上,两个大头鬼用哭丧棒敲着让他钻。货郎情知钻了也是死,用手抱着头赖在地上就是不动弹。一直折腾到鸡叫,这群鬼才一哄而散。货郎从此落下了个结巴病,一辈子不敢走夜路。

县里的官差下来要粮,那些通鬼的妇人们说早就完过了,还拿出一些官票来。官票写在黄表纸上,上书“当年粮已完,李家营鬼户××”还盖着城隍之印。那些纸片又薄又脆,风一吹就碎成小片,化为乌有了。官差们要钱,那些女人就拿出一些纸钱来,真叫他们无可奈何,只好锁上几个带着往回走。刚出了村天就黑了,走到李家营西边松树林旁边,里面冲出一大群鬼来,一个个青面獠牙,手持哭丧棒、棺材板、招魂幡等兵器,着地卷将来。官差们丢下人犯撒腿就跑。幸亏跑得快,没伤性命,只有一个脚慢的被女鬼用白练套去了,第二天吊死在松林里,锁链被通鬼的妇人拿去拴驴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县官就不再派人到李家营要粮了。他想,既然李家营已经纳入了城隍老爷的管辖之下,他怎好去抢人家的地盘。城隍和他一样,都是县级干部,彼此应该尊重;至于吊死官差的事,相信城隍老爷会妥善处理犯案的女鬼的,他也不便过问。

以后,李家营鬼气越来越重,谁也不敢到那里去。只有那些通鬼的妇人有时到北边板桥镇上去,卖出粮食、鸡蛋等等,买回酒、油、盐之类的东西。杂货店的老板从她们手里接过铜钱和银两时,总要拿火烧烧,再拿牙咬咬,生怕被她们拿纸钱或者纸糊的假银锭骗过了,不过那些女人倒很老实,从来也不来这一手。板桥镇上有些好奇的女人和这些妇人攀谈,问起她们那些鬼怎么过活,通鬼的妇人们总说:“鬼不喜人家背后谈他们。我讲给你不妨,就怕他们晚上来找你的麻烦。”听了这种话,板桥镇上女人个个心惊肉跳,再也不敢打听了。有几个就此种下了鬼胎,终日见神见鬼的,闹得合家不得安宁,以后谁也不让老婆和那些见鬼的女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