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我的名字叫黑(第2/10页)

奥斯曼大师脸上浮现各种表情,或许是好奇,但不是因为我的故事,也不是面前杀戮场景的缘故。他似乎在期待某个好消息能带给他慰藉。当我确定他没有在看我时,便一把抓起帽针,走到了一边。

毗邻浴室的宝库第三个房间有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塞满了上百个法兰克君主呈献的时钟。时钟停下之后——它们通常没多久就停了——便被收进这里。我走到那里,仔细检查奥斯曼大师宣称贝赫扎德用来刺瞎自己的金针。

红色的日光渗隙而入,投射在灰尘满布的时钟上,从箱盒、水晶钟面和镶嵌的钻石反射而出,映得裹着淡红液体的金针尖端不时莹莹闪烁。传奇中的贝赫扎德大师确实用这个东西刺瞎了自己吗?奥斯曼大师也对自己做出了同样可怕的事吗?一只巨大时钟的摆锤上挂着一个摩洛哥小丑的吊饰,那是一个颜色鲜艳、手指大小的娃娃,它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没错!”显然,如果钟还可以动,这位头戴奥斯曼缠头巾的小丑,将会随着每个钟点的报时,欢欣地点头——这是送礼的哈布斯堡国王[1]与精湛的钟匠为了娱乐苏丹陛下及他的后宫佳丽,特别设计的一个小玩笑。

我继续查阅了不少极为平庸的手抄本:正如侏儒跟我说的那样,这些手抄本原属于帕夏们所有,他们被砍头后,难以计数的财产和宝藏全被没收了,其中就有这些手抄本。那么多的帕夏被处决,以至于这些书册看也看不完。幸灾乐祸的侏儒表示,许多帕夏忘记了自己是苏丹的臣民,陶醉于个人的财富与权力,甚至为了彰显自己,编纂书籍,镀上金箔,以为他们是君主或君王,这些人活该被砍头,他们的财产也活该全部被充公。这些书有些是图集,有些是手抄绘本,或是插画诗集;即使在这些二流的书里,凡是遇到任何一幅席琳爱上霍斯陆肖像的图画,我都会停下来欣赏。

画中画,也就是,席琳在野外郊游途中遇见的霍斯陆肖像,从来不曾被细腻刻画。并不是细密画家没有能力描绘如此微小的细节,许多人拥有灵敏的巧手,能在指甲、米粒,甚至发丝上作画。然而,为什么他们没有画出席琳的爱情对象——霍斯陆脸上的五官细节,让观者得以辨识?我一边随手翻阅一本顺序混乱的图集,一边想着这个问题,打算在下午某个时刻向奥斯曼大师请教,以便能够暂时忘却我的绝望。这时候,一幅画在布上的迎亲图中有一匹马的画像吸引住了我的视线。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在那里,在我的面前,有一匹鼻孔特殊的马。它驮着一位妩媚的新娘,两眼看着我。这匹神奇的马仿佛准备向我吐露一个秘密。做梦般地,我想大叫,但却发不出声音。

没有半分迟疑,我立刻抱起书卷,匆忙穿越各式物品和箱笼,跑向奥斯曼大师,把摊开的书页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低头望向图画。

看不见他脸上有丝毫惊喜的火花,我开始耐不住性子。“这匹马的鼻子就跟我姨父书里的一模一样。”我说。

他把放大镜贴近马。他深深地弯下腰,眼睛凑向放大镜和图画,贴得如此之近,鼻子几乎就要碰到书页。

我受不了这片寂静。“如您所见,这匹马的风格和技巧不同于我姨父书中的马。”我说,“但鼻子是一样的。画家采用了中国画家的世界观。”我停顿了一会儿:“这是一列迎亲队伍,类似中国的图画,但其中的人物并不是中国人,而是像我们一样的人。”

大师的放大镜几乎要平贴到书页,他的鼻子紧贴着放大镜。为了看清楚,他不仅利用眼睛,甚至尽其所能利用他的头、颈部肌肉、老迈的背部和他的肩膀。长时间的寂静。

“马的鼻孔被剪开了。”半晌后他气喘吁吁地说。